06 思傑

  飯局過半,酒局正酣,我也懶得跟許穆森多說半句話,於是拿出手機刷刷朋友圈。


  也不知道是誰敲了敲紅酒杯,內廳一下變得安靜無比。


  我抬頭時剛好看見許董事長舉杯笑的很開心,說道:“今日感謝各位蒞臨,為我們家老趙慶生!”


  原來是趙書記生日,我在心裏恍悟。


  許董事望了一眼身邊的妻子,滿眼都是寵溺。


  我在想,這樣暮年情深的樣子,可真好。


  “這是第一樁喜事。”


  桌上有人附和:“那第二樁呢?”


  許董事長會意一笑,將眼光直直地投向了我:“第二樁,就是我們家有這麽乖巧能幹的兒媳!”


  話音未落,整桌人都開始恭喜。


  我見到父親臉上愉悅的神色,和所有人喜笑顏開的表情有些恍然,一時也不知道該拿捏個什麽樣的表情。


  就這麽成兒媳婦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我晃神的空檔,耳畔傳來低沉的聲音:“你答應我的事!”


  我咬了咬唇,手捏著裙角躊躇著要不要站起來發表一些什麽言論。


  拋開許穆森這個人怎麽樣,這樣包辦的婚姻我的內心是十分排斥的。


  我也想拒絕,可當我起身到一半看見父親警惕地望向我,眼光裏像是含著鋒利的刀刃,心中一緊,腦海裏是殯儀館外哭得聲音嘶啞的媽媽抱著我說:“你要替喬木好好地有尊嚴地活下去!”


  如果是哥哥,為了大局著想,為了集團能夠解決資金困難,聯姻也不算是什麽不能接受的大事吧。


  他一定會同意的。


  想到這裏,我隻好緩緩又坐回去。一雙眼睛看著杯中茶水,腦子裏麵亂哄哄的。


  “不!”


  身邊的許穆森突然起身,聲音低沉的像是一枚驚雷炸的整個宴會廳都安靜了下來。


  “我不可能娶她!”


  “你給我坐下!”許董事長厲聲嗬斥,許穆森紋絲不動:“什麽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們,唯獨這件事不行,不可能娶這個女人!”


  他手指向我,像是指向了超市裏無人問津讓人厭惡的物品。


  我有些窘迫和委屈,一時間豎立的重重心牆有些搖搖欲墜,我抬眼環視了一下桌上在座各位的眼神,幾乎全是震驚和憐憫。


  震驚是邁集團千金被人嫌棄。


  憐憫是邁集團千金當眾被被嫌棄。


  “穆森,聽你爸的話,坐下,叔叔伯伯都在呢,有什麽事,回去說。”趙書記的聲音聽起來溫婉,卻有一種攝人的力量。


  “你再不坐下,那家人的安置房,很有可能分配不到了。”趙書記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許穆森緊握的拳頭突然鬆開。


  就在氣氛僵到極點,連我這個老江湖也不知該怎樣緩和的時候,內廳的門倏地被推開,眾人目光紛紛被吸引去。


  一個穿著灰白條紋西裝的年輕男人站在那裏,不好意思的鞠了鞠躬:“各位長輩,我迷路了,遲到了,真是不好意思。”


  路思傑到了。


  趙書記恢複嫣然笑臉招呼道:“路博士到了!”趙書記環視眾人:“他就是那個十五歲就發現了一顆行星並且命名的少年天才,來,快入座。”


  隨著路思傑的到來,似乎也沒人再注意許穆森,他僵了片刻便頹然坐下,而後宴席又恢複如常,眾人焦點被很好地轉移到了那個少年天才的身上,仿佛剛剛隻是一幕排練好的戲,沒人放在心上。


  月下寂靜無聲,諾大的莊園裏笑語頻頻顯得突兀又有生氣,直到午夜,這場不簡單的飯局才散了場。


  我和許穆森再也沒有過多交流,倒是散場後路思傑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要蹭我的車:“原來你就是邁集團的千金,陳喬西,久仰大名。”


  我不自在地加快了步伐,高跟鞋踩在青石路麵發出清脆的聲音:“早就聽說市研究院花重金挖了一名科學家來做新的航天項目,原來是你。”


  我沒功夫看他,他卻自己躍到我的眼前:“是啊,是不是年紀輕輕大有作為?我可是天才。”


  我愣住,看著他的鼻眼,假笑了兩聲:“是嗎?那麻煩這位天才給我讓讓路,我很困,要回家睡覺了。”


  飯局後高談闊論的長輩們似乎比我們這些小年輕都要精神充沛,鬧著去了莊園的另一側要打通宵麻將,於是最後到達停車場的隻有我,路思傑和一臉冷漠的許穆森。


  廖秘書在車裏一直等著我,路思傑也巴巴地湊上來陪著笑臉:“我來的時候是司機送來的,回去沒人接,太晚了我也怕麻煩人家。”


  說著話他就不見外的拉開車門。


  我白了他一眼:“我們也不順路,你就不怕麻煩我?”


  路思傑打著哈哈笑道:“你是我姐夫的前女友,麻煩麻煩是應該的。”


  我瞠目:“薛成愷給你說什麽了?”


  路思傑壞笑:“什麽都說了。”


  他像個八爪魚一樣舒坦的坐到了後排,我沒興趣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於是坐到了前排,沒等跟廖秘書說話,就聽見轟隆的油門聲從我們身旁略過。


  他也開著黑色的瑪莎拉蒂,跟哥哥的車型一樣,四根排氣筒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


  我看著許穆森的車影消失在路燈的簇擁中後才緩緩開了口:“先送路博士去…..”


  “西荷苑!”路思傑搶道。


  “嗯,西荷苑。”我疲於重複卻還是重複了一遍。


  廖秘書低聲說好,緩緩啟動了車子,在夜色中勻速又迫切的飛奔著。


  “等了我這麽久,你不困麽?”放下路思傑後,我調低了座椅,歪著頭看著廖秘書的側顏。


  她提唇淺笑:“不困。”


  “冰冰姐你簡直太厲害了,我印象中無論你忙到多晚,第二天還是最早的一個到公司的.……”我伸手動了動倒後鏡上掛著的一串sonyangel:“你這麽拚,晚上回家的時候會不會很落寞?”


  “會。”廖秘書想都沒想就這樣回答了我。


  “我也會。”我垂下睫毛,腦海裏響起了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我在想,等忙完了手裏的項目,一定要好好給自己放個假,去菲律賓的長灘島住幾天,白天看朝陽,夜裏聽風浪,一定很愜意悠閑。


  當時我並不知道,當我再次來到我神往的長灘島時,我左手捏著化驗報告單,右手握著離婚協議書。


  一切都像是舞台劇一樣,按著我預想的方式在長灘島寬闊的海邊結了尾,卻經曆了一種我完全沒有預想到的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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