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陪你一生
皇帝的聲音還在沉沉的繼續著,仿佛這些話他壓抑了很多年,今天一定要痛痛快快的說出來:“敏兒當年嫁給我的時候原本是不願意的,因為她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她不過是迫於先皇的聖旨所以才嫁給我的。我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從來不曾強迫她,可是,她嫁給我的時候,你就離開了,她一直在等你,我當時就想,如果你回來了,我就把她還給你。可是,她等了你整整八年,你都沒有回來過,她對你便徹底死心了。第十年的時候,睿兒出生了,我們想讓青詞去宮外尋你回來。”
“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會讓當時還很小的青詞去尋你嗎?”皇帝的聲音有種飄渺的虛幻感,仿佛虛弱的隨時都會融化掉,但他還是努力的說了出來,“因為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即便你不方便知道她的身份,但我和敏兒也會為你感到開心的。”
“嗡”的一聲,耳邊如同雷鳴過後的回音,躺在嶽孤名懷中的傅青詞再次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她竟然不是父皇的親生女兒。
江秋白的驚愕一閃而過,原來她錯了嗎?這兩個人竟不是同一個父親?
嶽孤名的視線瞬間轉向皇帝,臉上的表情格外困惑,皇帝說什麽?青詞不是他的女兒,那她是誰的女兒?傅東籬的?一股山呼海嘯般的複雜情緒瞬間淹沒他的腦海,他不知道該為自己感到慶幸,還是為傅青詞感到悲哀。
“可是,青詞最終沒有尋到你。直到青詞這次回來告訴我,我才知道敏兒的屍體原來一直在北丘禁地的冰棺中。我才終於知道,當年青詞為什麽沒有尋到你。”
傅東籬忽然奔潰般的大聲喊道:“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
皇帝的聲音充滿了濃鬱的悲哀:“因為,你那時已經悄悄潛回京中,殺了敏兒。”
皇帝的話如同一把最為鋒利的匕首,以勢如破竹的姿態,猝不及防的刺入傅青詞的心髒。她身體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傅青詞澄澈的眼睛,木然的盯住嶽孤名弧度好看的下巴。她有點聽不懂皇帝的意思,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嶽孤名微微低頭,對上傅青詞的目光,他的眼中盛著明顯的心疼和悲哀。傅青詞麻木的意思慢慢蘇醒了過來,皇帝最後的那句話如同閃電似得劃過她的腦海。
她剛剛聽到了什麽?她剛剛從認了二十年父親的人口中得知,她是另一個人的女兒。下一刻,這個人又告訴她,她的親生父親殺了她的母親。
痛,排山倒海的痛霎那間前仆後繼的朝傅青詞洶湧而來,她五內俱焚,她痛不欲生,她已經窒息。
靈魂已經承受不住的遊離出體外,傅青詞覺得,她已經痛苦的死掉了。
嶽孤名用力抱住傅青詞的身體,將她牢牢嵌入自己的懷抱裏。他感覺到溫熱的眼淚瞬間浸透了他的衣領。嶽孤名隻覺得心疼,他太心疼眼前這個女子了。
世界仿佛安靜了一瞬,傅東籬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傅東籬的聲音如同秋夜的冷風,緩緩的艱難的,在安靜的大殿中傳蕩開來:“當年,你做了皇位,娶了敏兒,我心中痛苦難當,衝動之下離開了天啟,此後多年,我不敢回來,也不敢打聽任何你和敏兒的消息,整日蝸居一隅,靠喝酒度日。直到傅青睿出生,你昭告天,冊封他為太子。我聽說這個消息後,痛苦的發狂,我不相信敏兒竟然真的和你在一起了。我不顧一切的回到皇宮,我隻想帶她走,我不介意她已經和你有了孩子,隻要她還愛我,我什麽都不介意。”
“我風塵仆仆感到京城,悄悄潛入皇宮,見到敏兒正在宮中,可我卻沒有發現太子。我懷著可笑的僥幸心裏想,也許你的聖旨是騙人的。敏兒終於發現了我,但她卻說她已經不愛我了。當時,我不相信,我一定要帶她離開。可是,她卻說什麽也不肯跟我走。我痛苦的失去理智,拔出隨身的佩劍,我想去殺了你,這樣敏兒就可以跟我走了。敏兒死死的攔住我,她怕我做錯事,偏偏在那時候,門外的宮人高聲傳報,你來了。敏兒當時堅決要我離開,可是我不肯,我當時瘋了,一定要等在那裏,等你進來就殺了你。”
皇帝的臉滿是淚痕,沉沉道:“你要殺得是我,為什麽最後殺了敏兒。”
傅東籬的表情灰敗慘淡,苦笑道:“我從沒想過要殺她,可是她當時拚了命的要衝上來奪走我手中的劍,爭執中,我的劍刺入了她的心髒。我當時心如死灰,也恨透了你。所以,我燒了整個宮殿,趁亂帶著敏兒的屍體逃了出來。後來,又將她放到了北丘禁地的冰棺中,發誓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
傅東籬的視線忽然轉向了嶽孤名和傅青詞那邊,他沉重的目光無聲的落在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身上,半晌沉沉歎道:“當年嶽綸之所以會去偷取寶圖,是因為受了我的指使,我知道他是你的兒子,所以想讓你們結下永不可解的仇怨。”
“竟然是你!”嶽孤名眼中沉澱著沉沉的痛苦,無論是誰,父親終究成了這兩個人之間的犧牲品,而他竟然不知道該向誰去報仇。
皇帝為了維護天啟,除掉一切危害朝廷利益的人沒有錯。
傅東籬呢?他不過是一個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可憐人,而且他已經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心中所受的煎熬必定必死更讓人感到痛苦,最重要的是,他是傅青詞的親生父親,他如何對他下手?
一群手拿長弓的士兵突然毫無征兆的衝了進來,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傅青詞這時已經從嶽孤名懷中坐起,她仔細一看,發現這些竟是傅青良的新軍,這些士兵要做什麽?傅青良已經死了,難道還有人帶著他們造反嗎?
沒等她仔細思索明白,周天成熟悉的身影,他看了一下大殿中此時的情形,對皇帝拱手道:“陛下,臣救駕來遲。”
皇帝此刻心神皆傷,看著突然出現的周天成一時竟怔怔的,不知該說些什麽。
周天成以為皇帝被傅東籬嚇傻了,伸手一指傅東籬,對眾兵將大聲道:“放箭。”
霎時間,漫天的劍雨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朝著傅東籬蜂湧而來。
傅東籬愣了一下,隨即從容的閉上了眼睛,他原本該死,傾盡一生他都無法償還自己所犯下的種種罪孽,若是這樣死了,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意料中的萬箭穿心沒有到來,傅東籬卻感覺到有溫柔的液體濺在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痛感,這是誰的血?
耳邊突然傳來嶽孤名悲慟的大喊聲和皇帝驚怒交加的聲音。
傅東籬驚的一下睜開了眼睛,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個擋在他身前的女子,她依舊清冷出塵,白衣如雪。可是那白衣上,此刻卻掛上了朵朵豔紅的梅花。
江秋白插著三隻劍羽的身體,緩緩轉過來,她不肯倒下,直直的站著,麵對著傅東籬。清冷的眉眼此刻滿是溫柔,向來淡漠很少露出笑容的臉上,此刻唇角微微勾出了淺淺的弧度,露出一個芳華絕代的笑容,如同高山之巔綻放的雪蓮,絕美卻也脆弱。
十年如一日的初心,十年如一日的等待,等你放下,等你轉身,等你來到我身邊。我不會提出來,也不會逼迫你,隻要你一回頭,我就一直都在。可是,你終究也沒有回頭。你的痛苦,我全知道,我不能為你分擔任何痛苦,隻能選擇一直陪伴在你身邊,陪你瘋,陪你傻,陪你癡狂。
江秋白,江湖上有名的頂尖高手,清冷寡淡,絕世獨立,飄逸若仙。誰能想道,她竟會甘心陪在一個人身邊,安然不語,默默等待這麽多年。
不說,是不想你為難,你為難,不如我自己為難。
傅東籬的心,一下停止了跳動。他張了張最,卻發現發不出任何聲音。江秋白的身體終於緩緩倒了下去,傅東籬發狂一般衝了過去,在她的身體倒下之前,將她摟在懷中。
什麽溫文儒雅,什麽君子如玉,他統統不要了,眼淚瘋狂的順著傅東籬的臉頰留下來,他語無倫次的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你這麽傻,為什麽,你要這麽傻。”
江秋白的手緩緩撫上他的臉,她的手冰涼溫軟,語氣輕柔道:“你哭什麽?”她慢慢擦著傅東籬臉上眼淚,說道:“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我會心疼”。江秋白的眼睛緩緩閉合,她太累了,這麽多年,她真的累了。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勸君憐取眼前人。
空曠的大殿上響起傅東籬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哭的肝腸寸斷,淚如雨下。儒雅的東籬王,低調的謙謙君子,執著於報仇的幕後操控者,都不是。
此刻,他隻是一個突然間發現了早已刻在心底的摯愛,卻又突然間失去的可憐人。
沒有人知道,太和殿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百姓們隻知道,那一夜宮中發生了一場政變,三皇子傅東籬,四皇子傅青良,太子傅青睿全都死了。最後皇帝力挽狂瀾,阻止了政變,九皇子傅青奇,最終被立為太子。
皇帝不久之後病逝,太子登基為皇帝。改國號,鄭通,意為政通人和,百廢待興。
周天成接替周安的位置,任大將軍。皇帝遵循先皇遺詔,將先皇後遺體從北丘運回,與先皇同葬。先太子傅青睿,被追加皇帝,諡號明任,入太廟。
容妃百感交集,原以為她能夠從容躲過爭奪皇位的這一場大戰,可是皇位最終還是砸在了她兒子的頭上,要說代價,牽強點說,大概就是她失去了另一個兒子。想來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隻能感歎造化弄人。
三年後,清明時節,微雨綿綿,北丘大王子烏圖拔的封地,大王子妃墓前。
傅青詞和嶽孤名並排而立。傅青詞往盆中灑了一把黍稷梗,淡淡道:“溪兒,皇姐來看你了。”
嶽孤名將她攬在懷裏,對著墓碑說道:“你放心,我會用自己的一生去好好照顧你皇姐的。”
江南的某個村鎮,百姓們奔走相告一件大快人心的喜事。街頭巷尾的人都在談論,說是江湖上這兩年出現的一對懲惡揚善的神仙眷侶要來了。傳說那兩位容貌生的及是不凡,男子溫文儒雅,女子飄逸出塵,隻要有不平事,他們都會管。
坐在街邊茶桌喝茶的一個女子聽了這話,手中茶碗忽然一頓。她對麵的男子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見此不解問道:“婉兒,怎麽了?”
季宛然將茶水繼續送道口邊,喝了一口,這才淡淡道:“沒事。”
話音方落,忽然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有人大喊:“神仙眷侶要來了,正在街口,誰有不平事,趕緊過去,沒有也去看一看,沾沾神仙的光也好啊。”
季宛然聞聽此言,抿唇一笑,朝對麵男子眨了眨眼睛,笑道:“阿岱,走,我們也去沾沾神仙的光”。
男子一愣,雖然日日相對,卻依舊被她柔美的模樣迷得神魂顛倒,直到她漸漸走遠了,才呆呆點點頭,後知後覺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