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隻認你一個兄弟
江秋白對嶽孤名說道:“你母親生下你之後,本想帶著你來找我,可惜遇到山匪,她便將你放在途中一茅屋之中,所以你後來才會被嶽綸撿到,收為義子。”
見嶽孤名滿臉不可置信,江秋白不容置疑道:“我所說的,皆是事實。後來,你母親打退山匪再回去找你的時候,發現你已經不在了。她隻能一個人來到洛水十一宮找我,那時候,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她囑托我一定要找到你後,將你撫養長大。沒過多久,她便因傷勢過重積鬱成疾而死。”
江秋白悵然道:“那些年我一直到處找你,卻一直都找不到。直到你十三歲那年,才遇到外出做任務重傷倒在街邊的你,將你從暗影樓中解救出來。”
嶽孤名以為自己這一生再也不會有親人,沒想到,一直悉心教導他的師傅竟然是她的親姨母,他澀聲問道:“您當年是如何認出我的。”
江秋白淡淡道:“你身上的指笛,是你母親留下的。”她平淡如水的目光,又落到傅東籬的臉上,歎道:“你身為暗影樓真正的幕後主人,一定不願我就此將孤名救走,所以才會在後來找機會故意與我結實吧。”
傅東籬訝然道:“原來你都知道。”
江秋白淡然的聲音忽然帶了點落寞,輕聲回道:“對,我都知道。
傅東籬道:“還有一點,你一定不知道。”
江秋白道:“什麽?”
傅東籬道:“最先讓嶽綸盜取寶圖的人是我。”
見到江秋白微訝的眼神,傅東籬為自己終於能扳回一局而滿意的笑了笑。緊接著,他又語帶可惜的說道:“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連嶽孤名的真正身世都知道,秋顏,江秋顏,我怎麽沒想到那不是她本來的名字呢。”
他又看了看傅青詞,臉色滿是悵然的對江秋白道:“真可惜,親生兒子弑父,親姐弟談情的戲碼多麽好看,竟被你生生破壞了。”
麵對傅東籬話中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內容,這樣讓人震驚的悖論,江秋白並沒有露出絲毫唾棄鄙夷的神色,她微微垂眸,眼中似乎藏了明明滅滅的傷感,淡淡道:“我一直在等,等你真正放下。可是,直到現在,你都沒有。”
傅東籬低低一笑,笑容很奇怪,對江秋白說道:“你若懂我,就該知道我不會放棄。”
江秋白神情暗淡:“是啊,我當然懂你,我明知道你不會放棄”,她語氣越發寂寥,低聲道:“可是,我卻不懂我自己。”
自古情深情淺不由人,無論多麽驚才絕豔的非凡人物,隻要動了情,一切便都由不得自己了。
江秋白的聲音很輕,近乎於無,“你為什麽就不能放下呢?”
傅東籬問道:“放下?你讓我放下什麽,放下對敏兒的愛嗎?還是,”他用手指著皇帝,臉上帶著癲狂的笑容問道:“還是放下對傅東原的恨?”
江秋白輕輕的閉起眼睛,似是無可奈何。
傅東籬的聲音穿透空間,如同魔咒般的傳入每個人耳朵裏,“我不會放下,我要讓傅東原親眼看著他最愛的江山毀在我的手上。”
“父皇小心”,一聲大叫的忽然響起,所有人都被驚動朝皇帝那邊下意識看去。
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傅青良竟然悄悄潛入了皇帝身邊,企圖刺殺皇帝,正因為沒有人注意他,所以他才能成功來到皇帝身邊。
傅青良手持長劍,以迅疾之勢朝皇帝刺了過去。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因為離得太遠,傅青詞嚇得心跳到了喉嚨,她想要跑過去,不論用什麽方法也要阻止傅青良,可是趕不及了。
“哧”的一聲,利劍刺破皮肉的聲音,傅青良的長劍刺在了傅清博的胸口。傅青良見傅清博竟然為皇帝擋劍,驚訝萬分,下意識的一下拔出了長劍。
傅清博口中吐出大口的鮮血,血跡從他的傷口蔓延整個前胸,將他深色的衣服染成更深的顏色,皇帝一把抱住傅清博倒下的身體,哀泣的說道:“青博,你挺住,挺住。”他用手死死捂住傅清博的傷口,可是鮮血還是如同泉水一般噴濺出來。
傅清博抓住了皇帝的手,唇邊咧開一個孩童般的笑容,聲音裏滿是幸福:“父皇,你還是在意兒臣的,真好,兒臣以為,父皇再也不會在意兒臣了。”
皇帝悲聲道:“你先不要說了。”
“兒臣要說”,傅清博聲音虛弱至極,“其實,兒臣不是真的要這皇位,兒臣隻是嫉妒青詞和睿兒,有了他們,父皇的目光就不在兒臣身上停留了。睿兒,”傅清博忽然死死握住皇帝的手,用力說道:“父皇一定要相信兒臣,睿兒,”他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幾不可聞,“睿兒不是兒臣,殺得。”
傅清博的眼睛大睜著死在皇帝懷中,皇帝眼睛大睜著,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一個死人。
此時正要跑到皇帝身邊的傅青詞,恰好在離皇帝不遠處聽清道傅清博的話,她臉色一白,喉頭一震腥鹹,一大口血噴了出來,點點滴滴灑落在胸前,染紅了月白長衣。
身體似是再也支撐不住,傅青詞直直向後倒了下去。嶽孤名以如同一陣風似得掠過夏涵身邊,接住了傅青詞下落的身體,那是一種不由自主的反應,好像是這個動作,他已經做了千萬遍,熟練的絲毫不需要思考。
“青詞”,嶽孤名焦急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傅青詞從恍惚中睜開眼睛,見到眼前人關切的清俊臉龐,淚水如同奔湧的溪水,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
大悲無聲,大痛無言。她已經失去了全部,便是連嶽孤名,也失去了。
傅青良再次舉起了長劍,這次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雖然嶽孤名離的近,但他此時全副心神都放在傅青詞身上,跟本無暇顧及他,隻要他在殺了皇帝,這皇位就是他的了。
此時的傅青良已經被野心蒙蔽了眼睛,傅東籬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傅青良,你不能殺了傅東原。”
傅青良一頓,回頭問道:“為什麽?”
傅東籬道:“我還要他看著我親手毀了這江山。”
傅青良一愣,接著狂笑道:“你妄想,等我殺了傅東籬,我在將你們全殺了。”說著,他再次舉起了長劍。
“是嗎?”傅東籬冷冷一笑,斜眼看了下他身邊一直跟著的黑衣青年,隻見青年點了下頭,手一翻,傅青良便痛苦的大叫了一聲。
“咣當”一聲,他手中的長劍掉落在地上,傅青良口中吐出黑色的血,眼中滿是不甘和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用手指著傅東籬說道:“酒裏,有毒,傅東籬,你,好狠。”說著,向後一倒,沒了生息。
沒有人注意到,方哲在傅青良死亡的瞬間,悄悄的退出了太和殿,而他的手中,正緊緊攥著新軍的兵符。
傅東原此時終於從那種天塌地陷的痛苦中找回來一絲理智,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原本蒼老的臉仿佛一下又老了十歲,聲音低沉的對傅東籬說道:“你就那麽恨我嗎?”
傅東籬道:“對,你搶走了我的皇位,搶走了我的敏兒,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我搶走了屬於你的一切嗎?”皇帝自言自語道,他的聲音帶著濃烈的悲哀,仿佛悔恨貫穿了他的整個身心,他低語道:“你可知道,當年先皇為什麽突然撤離你的太子之位?”
“為什麽?”這也是傅東籬多年以來的一個心結,他明明比傅東原聰明伶俐,比他更有才能,為什麽後來偏偏先皇會撤掉他的太子之位,換了資質平庸的傅東原。
傅東籬一直認為那是因為傅東原暗戀敏兒,為了得到敏兒,所以才在先皇麵前使用見不得人的計謀,搶走了他的太子之位和他心愛的女人。他曾經以為,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弟,但感情勝似親兄弟,可是他想錯了,傅東原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
皇帝的聲音泣血般傳入耳中,“那是因為,先皇查處你根本不是我傅家人,而是前朝謀權篡位的叛臣嫡孫。前朝叛臣那是被高祖皇帝滿門抄斬,唯獨他們家一個奶媽抱著當時的尚在繈褓中的你逃脫了,而那個奶媽為了躲避高祖皇帝的搜捕,竟然大膽的帶著你到了皇族的一個直係分支,並將你掉包成了皇族分支的長子,所以你後來才會被沒有子嗣的先皇收入宮中寄養。”
傅東籬臉上的震驚之色無以言表,隻是呆呆站在原地。皇帝的聲音還在繼續:“後來,先皇不知道從何出得知的消息,竟然將你的真是身份查了出來,那時你已經是太子,先皇想要秘密的將你處決。是我,我不同意。”
皇帝聲音越發悲切:“我苦苦請求先皇不要殺了你,我不管你是誰,在我眼中,你都是我的親弟弟。我像先皇保證,這一輩子你都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你隻會以傅姓安安穩穩的活過一生,我甚至要挾先皇,如果殺了你,我就不做太子,最終,先皇答應了我的請求,以我登上皇位並且娶當時的國子監祭酒鍾敏的獨生女兒鍾敏為妻。”
傅東籬如同木偶般的轉過身來,麵對皇帝,嘶聲道:“為什麽,你當時為什麽要救我?”
皇帝道:“因為你是我的弟弟,我這一輩子,隻認你這一個兄弟。”
傅東籬再次啞聲問道:“我是說,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為什麽?皇帝陷入沉思,半晌方道:“小時候,你我一同入宮,你比我小五歲,可你卻比我聰明很多很多,父皇每次校考功課,我考的都很差,但你卻從來不會嘲笑我,反而陪著我一同受罰。皇族子弟眾多,很多人不服我們兩個被選入宮中,都會暗中欺負我們,他們不敢欺負你,因為你聰明,總能找到整他們的方法。所以,他們就欺負我,可你卻每次都會幫我,你明明比我小了那麽多,可卻像個哥哥一樣一直維護我,從那以後,我就發誓,我隻一生,隻認你這一個兄弟。”
傅東籬忽然想到小時候的事情,兩個小男孩因為都是家中獨子,所以同時被選入宮。也是因為都是家中獨子,所以把彼此當作親兄弟,互相照顧,不分彼此。他的眼淚,忽然就忍不住的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