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烏夜啼引
廢太子的入殮與下葬平淡得猶如一灘死水。而自此以後,長秋宮似是對西羌使團之事全然不知,隻一心致力於緩和朝野之間積攢下的怨言,而趙王仍是一派不問世事的閑散王爺作風。 於是無論長秋宮也好,趙王府也罷,都陷入了一片令知情人匪夷所思的平靜之中。 興平八年的除夕便是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之中,熱鬧如常地到來了。 大寧沿襲前代之俗,每到歲末除夕之日,晚歲相與饋問謂之饋歲,酒食相邀為別歲,達旦不眠謂之守歲。 而洛都之中自冬至後便更為頻繁地清理著洛水與城內陽渠之上的浮冰。到得除夕傍晚,便已有遊船畫舫穿行河上,用作達官權貴們正月裏的宴飲取樂之地。 夜深之時,風茗籠袖抱著湯婆子倚在枕山樓雅間的窗畔,饒有興致地眺望著窗外陽渠之上綴滿千盞華燈的百色遊船,而中天之上正掛著一彎黯淡的新月。 “怎麽,看了三年的正月遊船,還不覺得膩味麽?” 風茗略微側了側身,便看見沈硯卿頗為閑適地倚坐在桌邊,正緩緩地將細頸瓷瓶中的瓊漿斟入酒觴之中。 似是察覺到了風茗的目光,他亦是含笑微微抬眼,又道:“前些日子剛到的西域葡萄酒。” 風茗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笑問:“這麽新鮮的東西,先生不打算也請我嚐一嚐?” 沈硯卿見她果真離開窗畔緩步行至對麵坐下,便笑著取過一旁的白瓷杯,又拎起茶壺斟滿茶水後推至風茗身前。而後,他平舉酒觴向著風茗揚了揚:“請。” “為何我仍舊是茶水……先生該不會是不舍得吧?”風茗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她眨了眨眼出言反問,並不舉杯。 “小姑娘家可別總想著喝酒。” 風茗不免覺得沈硯卿仍是將她視做小孩子,糾正道:“正月過後我便已十九了。” “女子未許嫁者二十而笄,倒不妨明年此時再說。”沈硯卿好整以暇地笑著,“更何況,晚茶為茗,更稱你。” “強詞奪理。” 話雖如此,風茗仍舊是笑著舉杯回禮,而後抬袖輕輕地抿過了一口茶。 也正是在此時,濃墨般的夜空之上,一朵朵絢爛的煙花驟然間次第綻放。歡慶的爆竹聲中,隱隱可聽見子時的鍾聲次第響起。 於是風茗便再次舉杯邀飲,含笑的眸光如春水生波,明澈溫暖:“先生,正月到了。” 重重的煙花攜著人間的幾多期許與幾多希望,錦簇著綻放於夜空之上,便連星辰明月也一瞬間變得黯淡。 那一刻玉衡屈膝坐在在宮殿的殿頂,俯瞰著這處偏僻宮殿中的宮人們在庭中或是仰首欣賞煙花或是互相嬉鬧歡笑。她良久才再次仰麵躺下,了無喜色地牽了牽嘴角,拎過一旁的酒壇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口。 那一刻蘇敬則推開窗仰視著滿天的輝煌煙火,明豔絢麗的華光綻在無垠夜空,也綻在他的雙眸之中。那熱烈的火樹銀花引得他不禁向著這虛空探出手來,而颯颯夜風吹落在手心的,卻不過幾點灰白冰冷的餘燼。 那一刻的含章殿中,由韋皇後代筆的詔書終於落下了最後一筆。當朝陽再一次升起之時,“興平”的年號便將隨著廢太子最終塵埃落定的一生成為過去,而隨著新年號“永定”拉開帷幕的,是一輪更為慘烈的殺戮。 這便是興平八年臘月末的最後一夜。 但永定元年正月的朝陽並未照常升起,陰沉的鉛灰色天空之上,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