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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禦街行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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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月色明亮微冷,投在太液池上的粼粼光影亦是涼涼地流動聚散,悄然無聲。


  “太子死了?”


  女人雍容而淡漠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今日見到屍體了。”


  太液池畔的楓林之中,玉衡聞聲一翻身,撣了撣衣袖懶懶地跳下了光禿禿的枝丫,恰恰落在了明儀太妃的身前。


  幹枯的枝椏猛地一顫,隨即便又在夜色之中逐漸凝住了枝幹,遒勁而又曲折地直指天空,將那灑下的月光也分做了數道。


  “阿衡,如今可不是夏天,你這般躺著也不怕感了風寒。”明儀太妃借著月光,見玉衡穿得也並不算厚實,不由得輕歎著責備了一句,聽得她很有些理虧地應下,這才直入主題道,“她竟也不防備著……如何?那屍體可有異狀?”


  “確實蹊蹺。”玉衡輕輕頷首,低聲道,“我於醫術驗屍一道雖然不甚了了,卻也看得出來,廢太子的十指指甲上有不同程度的開裂脫落。”


  “含章殿告於天下的祭文中說,太子因金墉城的別宮消息閉塞,突發痢疾不及診治而暴死。”明儀太妃回憶了一番廢太子公之於眾的死因,不由得微微蹙眉,“聽聞他是死在便所之中,如此看來,倒更像是有人將他關在那裏直至腹瀉而死。”


  “正有此意。”玉衡自是讚同了這樣的猜測,“隻是以我之能,卻看不出這毒藥究竟是如何調製的了。”


  “消息剛傳過來時暮桑便有所猜測。”明儀太妃思索了片刻,道,“她曾在尚食局做過一段時日的司藥,依她所見,多半是太醫署調用了些巴豆與杏仁,這兩種藥物都不算是罕見。”


  “巴豆杏仁……此次她下手還真是厲害。”玉衡輕輕地哼了一聲,“不過是些懷念廢太子的謠言,竟讓長秋宮如此沉不住氣。”


  明儀太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許是擔心太子脫離控製,誰知道呢?”


  “真是自大。她或許是掌權太久了……如今可是虎狼環飼之境。”玉衡微微蹙眉,“隻怕近日的洛都之中會橫生變故。姨母,昭陽宮近來還需多加小心。”


  明儀太妃沉聲問道:“你覺得會是何人?”


  “趙王,或許還有其他人意欲分一杯羹。”不知何處而來的孤鳥在湖麵的弦月碎影之上一掠而過,玉衡不著痕跡地循聲瞥過一眼,複又移回了目光,“譬如秦家,還有河間王。他們安靜得太久了,幾乎便要讓人忘卻了存在。”


  “你且顧好自己吧,無論是誰,終歸不會吃力不討好地來動先帝的妃子。”明儀太妃沉默了半晌,又是歎道,“我還聽聞長秋宮私下裏突然翻出了西羌使團的舊案,也不知是吉是凶。”


  “一言難盡,與那洛河浮屍有關。”玉衡也不及細說,將此事一帶而過,“即便要徹查,也得是過了這危險的時日。如今繡衣使上下因裴統領離去,倒是被長秋宮重組了不少心腹來,她也不是必需讓我離京調查。”


  “即便如此,洛都之中也絕不會安逸多少。”


  “如此一來,豈非恰巧可以借機行事?”玉衡倒似並無擔憂,“這也正是您所希望見到的。”


  “阿衡……我總覺得不安。”明儀太妃的眉頭仍未舒展。因玉衡的身形高挑得近於男子,明儀太妃不得不踮起了腳才得以微微抬手撫上她的臉頰:“謝徵他們也被借著新歲將近的名義留在了洛都。新一年,隻怕不會太平吧?”


  “姨母放心吧,我哪有那麽不惜命?”玉衡笑了起來,輕輕回握住明儀太妃的手腕,“我也不會允許您這裏出什麽意外的。”


  說罷,她又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仍舊是漫不經心地笑著,湊在明儀太妃的耳畔低聲道;“我還等著您來日將那白虎符奉上呢——開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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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清透,下臨樓台。


  “手肘向上抬一些,力道還是不夠。”沈硯卿負手看著風茗依照演示刺出的又一劍,輕輕地搖了搖頭,“於你而言這確實太過困難了些,何必強求呢?”


  “我……隻是害怕。”風茗猶疑了片刻,握劍的手不覺向下垂了垂,“害怕下一次自己還是會拖累局麵,隻能等待別人的援手。”


  “依你所言,這天下十之六七的人豈非都是‘拖累’?”沈硯卿卻是淡淡地笑了起來,向著風茗的身側走了幾步,“何況那晚若非你應對得當及時調了枕山樓的人手,事情未必會解決得如此順利。”


  一如許多人對她最初的印象,少女的手也是纖細而嬌小,單手微微一握便能覆住大半。沈硯卿在風茗的身側微微俯下身來,輕握著她執劍的右手向上略微抬了幾寸,又糾正了一番她手中的著力。


  沈硯卿俯身之間一縷烏發飄然地垂在了風茗的肩頭,有衣袂間淡淡的草木清香縈繞在她的鼻尖。風茗隻是微微偏過頭抬眼,便恰可看見沈硯卿流暢如玉的下頜,而他那琉璃般清透的眸光則是輕飄飄地落在劍尖之上,似是對自己一瞬的失神了無察覺,仍舊在低緩從容地解釋著這一劍應有的力道與走勢。


  沈硯卿一一地說罷,末了目光略微一側看向了風茗,輕揚起唇角又問道:“……這次可明白了些麽?”


  “大致……”風茗不覺抿了抿唇,低聲答道。


  “這可是我先前便教過的一式。”沈硯卿聽得此言輕笑了一聲,鬆開手略退了一步,又道,“若是得空,不妨選上最為熟悉的一式多練幾次,如此一來,倒也不會是全然的手無縛雞之力。”


  “但願能夠如此。”風茗執劍的手悄然垂下,默然片刻後歎道,“其實那晚與其謝我,倒不如去謝過玉衡,我實在……沒有做到什麽。”


  “妄自菲薄。”沈硯卿似是有些忍俊不禁,語氣之中卻頗有幾分認真之意,“你既然擅長於醫藥之術,何不設法借此代替拳腳身法之上的不足?”


  風茗咬了咬下唇,而後應道:“我會盡力嚐試。隻是……我怕南城那邊,不會給我這樣喘息的時間。”


  “此事你大可放心,風城無論如何都居於暗處,若想動手唯有借趙王起事之時順勢而為。”沈硯卿安慰似的笑了笑,“而趙王所要等待的,是長秋宮分出人手調查西羌使團舊事的那一天——不會很快的。”


  風茗再一次測過臉來端詳著沈硯卿的神色,見得他似是眉頭輕鎖,良久才輕聲一歎:“先生……你還是在擔心。”


  “大敵當前,豈有當真能從容處之的人?更何況其中變數繁多,枕山樓若想全身而退,總該早作更多準備的。”


  沈硯卿說罷,這一次卻是展眉一笑,而後抬起手來將風茗發髻之上因練劍時的一番動作而搖搖欲墜的發簪輕輕一扶,重又小心地簪好:

  “總會有辦法的。至少……一月後的歲正與上元,尚可安然度過。”


  風茗不覺耳根略微紅了紅,抬眼正見得月色皎然,薄紗輕霧一般地灑落在沈硯卿的發上與肩頭。


  ——禦街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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