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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長生樂第六折下

  “他就在殿外,中宮殿下大可通傳詢問。”


  皇後臉色冷了冷:“帶上來。”


  雲掌櫃被禁軍押入了崇德殿中,竹道長見此,臉色一瞬間變了變。


  “蘇寺丞當真是巧舌如簧,貧道甘拜下風。”從方才開始一直沉默不語的竹道長終於冷冷地開口,“但此事始末皆是因為我執意行刺,脂粉的方子也是我給他的,雲掌櫃不過收人錢財為我辦事,其他的一概不知。草民叩請中宮殿下開恩,他雖然與罪妃有血緣關係,到底罪不至死。”


  一旁的雲掌櫃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神色很有些複雜。


  說罷,他再度叩首,三聲悶響在沉默的大殿中回蕩著,在風茗聽來很有些不是滋味。


  此人竟然不急於為自己脫罪,反而為他人求情?實在是事出反常。


  她的腦海中響起了沈硯卿那時欲言又止的半句話。


  原來如此嗎?

  她忽然明白了蘇敬則方才一席話的用意,隻怕正是要引出這一幕。


  玉衡冷眼看著場上的一切,此刻終於開口道:“道長這話有些意思,劇毒香粉之事,你要如何為他開脫?”


  竹道長冷然:“什麽劇毒香粉?廉貞大人即便是定了我的罪,也不該對著他人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玉衡冷笑一聲,轉而對著皇後一拜,“中宮殿下容稟,淩竹的共犯絕非如他所言,人證物證俱有,請明鑒。”


  “帶上來吧。”沒有人知道皇後的眼神是在何時冷到了冰點。


  毒香粉的證人自然是風茗。


  風茗在禁軍的帶領之下走入殿中,稽首再拜,將她買的那盒胭脂雙手奉著舉過頭頂:“民女見過中宮殿下,殿下千秋。”


  “說吧。”


  “民女曾在綴玉軒購置過脂粉,事後卻發現這種脂粉一旦停用,皮膚便會加倍地老化黯淡。幸而民女曾學過些醫術,檢出這其中摻雜了大量的朱砂與砒霜,飲鴆止渴以求取得更為顯著的效果,一兩盒便足以致死。”


  風茗頓了頓,又道:“民女聽聞綴玉軒的脂粉也有供入宮中,隻怕宮中的娘娘們也會受此荼毒。”


  “那麽你那時為何不報官?”


  “中宮殿下恕罪,民女那時心生疑惑卻生怕有所誤會,便打算借著他們招工,進入店中一探究竟,沒想到……他們名為招工,實則是在為金仙觀尋找用來試丹藥毒性的流民。民女不幸,也被他們綁入觀中,幸得幾位大人前來,才僥幸得以獲救。”


  殿中眾人麵麵相覷,而後紛紛看向了雲掌櫃,將他盯得一陣不自在。


  “若是下官沒有猜錯,”玉衡笑了笑,“雲掌櫃隻需在兩三年內攜款離開洛都,便無人會懷疑,因為這與那毒金丹不同——它致死需要相當的時間,對吧?”


  皇後看了近侍一眼,立時便有人上前取過了風茗手中的脂粉盒,交給了太醫。不多時便有了回複:這盒脂粉與宮中同類的脂粉一樣,都摻了大量的朱砂與砒霜。


  皇後聽罷,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


  風茗退出崇德殿時不由得輕舒了一口氣,殿中的壓抑感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竹道長忽而跪倒再拜,言辭懇切:“中宮殿下莫要聽信他們的一麵之詞,這香粉的方子是草民給雲掌櫃的,他完全不知情。”


  “雲掌櫃,本官有一事想問。”蘇敬則忽而看向了雲掌櫃,漆黑的眸子裏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有一片令人生寒的平靜,“五月二十三、六月初一、六月十四、六月二十。這四個日子,你可知曉?”


  “你在說些什麽……”


  “不知道也無妨,本官隻是很好奇,為何河東郡四次官銀失竊的第二日,洛都附近的水道之中便會有或大或小的沉船事件?掌櫃如果還是不知道的話……”他忽而笑了一聲,輕蔑得像是在看一樁鬧劇,語調依然平靜溫和,“那麽你知不知道這四次之中都有損失的隻有綴玉軒?知不知道昨日秦禦史派去的人在河道裏打撈出了——官銀?”


  盡管最後兩個字放輕了不少,殿中之人仍舊聽得真切。而幾乎壓垮雲掌櫃的,也正是這最後兩個字。


  “雲掌櫃打得一手好算盤,知道商船難免受到渡口的搜查,便索性將運有官銀的船鑿破。船隻會失去平衡撞沉其他商船,而官銀沉入河底,隻需要事後趁無人時派深諳水性之人打撈便可。”


  雲掌櫃的臉色越發難看。


  “本官猜測,前幾日的沉船之事本是你的最後一手,卻沒料到河東郡事發,洛都嚴管渡口,河道被秦禦史的人及時封鎖,你便將沉船之事派人散播出去,引得流民哄搶以求破壞封鎖——不知道本官猜得對不對呢?”


  “中宮殿下明鑒,”雲掌櫃聽罷,頗有悲意地瞥了竹道長一眼,有幾分艱澀地開口,“是草民一心想要為罪妃雲氏報仇,因而與人勾結竊取河東郡官銀分贓,借著這筆錢一麵打通關節一麵購入了大量的朱砂與砒霜。至於淩竹道長……他是被我再三脅迫才有了合作的。”


  皇後冷然開口:“你勾結的,是誰?”


  “回稟中宮殿下,是……原本負責打撈之事的……左民尚書。”


  寂靜的崇德殿中,隻有皇後將茶盞狠狠拂落摔碎的脆響。


  這最後的一番指正,在風茗聽來也是措手不及:竟然連看似無關的沉船案和左民尚書也牽涉其中。


  “中宮殿下,此事……”


  皇後斜睨了竹道長一眼:“事已至此,你還想……保護他?”


  “……是。”


  “那好,”皇後揚起唇角笑了起來,“看在你們如此情深意重的份上,本宮不如賜你們二人——”


  風茗聽到此言心中一驚,不料皇後的後半句卻是——


  “按著罪妃雲氏的方法,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場壓抑的朝會終於散去。


  “真是一個複雜的案子,好在總算有了個結果。”玉衡走出崇德殿後,神色也不自覺地放鬆了幾分。


  一同走來的蘇敬則也是輕鬆地笑了笑:“千秋節的休沐日也總算可以放下心休息一番了。”


  “對了,還沒有請教蘇公子,你是怎麽知道他兩人有這樣一層關係的?”玉衡問道,“我不覺得短短一日之內就能看出些什麽。”


  “沈先生昨日找到我時提及了此事,想來他在洛都這麽些年,應是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蘇敬則的神色凝了凝,“何況這之後我與陸寺卿前往邙山攔截馬車又一路上山與淩竹對峙時的所見所聞也證實了一點——他這樣做不是為了仇恨也得不到什麽利益,那麽便隻有這樣才能勉強解釋幾分了。”


  “你可沒有全然相信。”玉衡挑了挑眉,輕聲笑道,“不然何必用那番‘慷慨激昂’的陳詞來試探?你那時是在賭他們的感情。”


  “這怎麽算得上‘慷慨激昂’?而且那可是實話,怎麽能叫試探?”蘇敬則便也笑了起來,“不過我確實在賭,既然淩竹已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和雲楚合謀,又為何不會頭腦一熱為他脫罪呢?”


  “頂罪,真是匪夷所思啊……”玉衡漫不經心地感慨了一句,轉而低聲道,“可惜了,不能把同謀著為他們提供這些毒物的風城之人定罪。”


  “朱砂和砒霜不算禁物,而醉生散又隻能追蹤到與他們合作的雪嶺,南城的這些人做事果然油滑。”提及風城南城在此事之中若隱若現的那張臉,蘇敬則也難免有幾分沉鬱之意,“而且逃之法外的,也不隻是他們而已。”


  玉衡立即明白了他的一下所指——左民尚書背後的人,他至今沒有露出一點馬腳。


  左民尚書也算是朝堂上的一個美差了,他根本不需要通過竊取河東郡的那一點點官銀來中飽私囊。在任的這位尚書雖自詡清流,本也是舊黨之人,更不可能與長秋宮有什麽仇怨。


  玉衡能夠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便是,這不是簡單的左民尚書與雲掌櫃或是竹道長的交易,而是他背後之人與雪嶺、甚至是風城南城的利益交換。


  可惜,無論她、蘇敬則,甚至是皇後,都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她微微揚起頭看著風雨欲來的天色,幽幽地歎了一聲:“早晨來時尚且是一片晴空,這麽快就變天了啊……”


  風茗隨著稀稀落落的人群走出了崇德殿,漫無目的地駐足看著那些官員三三兩兩地一麵走著一麵竊竊私語。


  崇德殿中不斷翻轉著的一切讓她至今都仍覺得有幾分恍惚。雲掌櫃不顧一切地謀害帝後,是因為他妹妹不明不白的慘死嗎?那麽竹道長又是為了什麽?

  他所得的利益遠遠比不上為含章殿煉丹所得,對皇室也全然沒有什麽仇恨可言。


  龍陽之好在當世其實也算不上多麽另類,為何皇後的所作所為卻仿佛是深惡痛絕?

  陰沉的天空之上,黑雲垂得極低,仿佛隨時會迎來一場傾盆大雨。


  “風姑娘,此處不可多留,該走了。”


  風茗回過神來,見是陸秋庭恰好經過,便點了點頭,舉步向著閶闔門走去:“多謝陸寺卿。”


  陸秋庭很難得地笑了笑:“不必客氣,廷尉寺還未謝過風姑娘這兩日的幫助。”


  “商會本也有意追查沉船一案,分內之事罷了,何況做決定的也是沈先生……”風茗說著,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方才在殿上,陸寺卿身為廷尉寺卿卻並未多言,這是為何?”


  “因為中宮殿下心中,流民案的結果原本便無足輕重,那麽我自然也無法多說什麽。”陸秋庭淡淡地說著,“她態度轉變,是因為凶手有謀逆之嫌,最終定下殺心,卻是因為那兩人的關係——可笑。”


  風茗沒有敢再追問皇後為何如此,便與陸秋庭斷斷續續地閑聊著,一路走到了閶闔門下。


  見風茗的腳步頓了頓,陸秋庭道:“風姑娘是要等人?那麽本官現行告辭了。”


  “也算不上……陸寺卿慢走。”


  風茗點了點頭,走出宮門後陸秋庭沿銅雀街向著廷尉寺官署的方向走去,而她漫無目的地駐足了片刻,想著這樁連環案的始末,心緒一時有些紛亂。


  陰沉到極點的天空之上,開始有雨絲斷斷續續地飄落下來。


  沈硯卿抬手接住了幾滴雨絲,他向著宮門方向走去的腳步略微停了停,將一早備好的青竹傘取了出來。


  看起來,崇德殿的朝會已經結束了。


  沈硯卿一麵走著一麵將傘撐開,繪著寫意山水的傘麵緩緩地在雨中綻開,接住了一滴滴的雨水,而傘下的他則不經意地與一人擦肩而過。


  雨滴敲打在銅雀街路麵的石磚上,碎成點點微光,沈硯卿的腳步沒有半分停留,徑直向前走去。


  陸秋庭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略一駐足,回望了片刻。待到沈硯卿察覺到身後的目光轉身看去時,對方的背影已然漸漸遠去。


  沈硯卿無心去多想什麽,他撐著傘走過一間間的官署,最後停在了紫衣少女的麵前。


  “不回去麽?已經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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