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保護
語落,溫柏閣生生打了個激靈,從腳底漫出的冷意直竄骨髓,他連呼吸都停滯了,微微抖聲道;“何有,那時,我確實有錯……但往事已作古,何必再念念不忘,而磨人數年呢?”
按道理說在這事上一戳一個準爆的何有,在聽完這句話後竟絲毫不怒,他直接鬆手放開了那截被他抓的五指印子深紅的脖頸,甚至還對著溫柏閣笑了笑。
這堪稱首次才見的溫柔笑臉看的溫柏閣不禁呆住,但下一秒重重甩來的一巴掌,力道比之前那一而過更重更狠,竟是把他這學武精煉的漢子都打的往後退了半步,霎時右臉就高高的腫了起來!
何有的這一巴掌把他身後的圖南都嚇得一驚,不知那看似教書先生的人到底說了什麽竟惹得何有這般怒火暴起。
溫柏閣萬沒料到自己這一句道歉與勸說的話就能招來這道狠耳光,他卻仍是不怒不火的抬手擦掉了鼻骨破裂流出的血液,好像這極其辱人的一巴掌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以後別再說這話了,溫柏閣。”何有嘴角含笑的看他,臉龐微微側過的角度沉浸在月光下怎麽看怎麽好看溫柔,與之相反的是他隨後說的話,聽著著實叫人心寒,“我怕我會忍不住當場打死你,再鞭屍三百,然後棄屍荒外,到時連鳥雀野獸都不願吃你這一堆肮髒的爛肉,你就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換了常人聽到這話,怕是當場就要不管不顧的與何有拚命了,而溫柏閣連眉頭都未動,神態始終冷淡,倒像三番兩次挨打的人不是他一般。
“現在說回正事吧,我現在多看你一眼都覺惡心至極,實在沒心情和你多廢話。”何有移開眼懶得看他,“我昨日派出搜尋十一的三名暗衛,是不是被你們抓住了?”
“是,就關在了城郊的桃花林,少將韋莊周嚴刑拷打問了一夜,他們倒是嘴閉得緊,一個字沒說。”
何有的手握的更緊,接著問道:“我讓十二向你要的東西,你拿到沒有?”
“沒有,明王心思縝密,對外人防備頗深,那東西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放在了哪裏。”
何有的語氣滿是嘲諷:“你都成了他的心腹幕僚這麽多年了,他還沒把你當自家人?”
“要是他把我當了自家人,我現在就不會和你站在這裏了。”溫柏閣不冷不淡的回答,“前幾日那一頓飯後你就立刻帶人離開了,至此行蹤不明,明王當日就派人急速去往涼州探查了你的身份,從那府衙備案上查到了你在這邊的一切信息,那後來就有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人故意給他留了線索,他順著那線索就快要查出你真實身份了,想來那人應該是從京城一路跟著你來的人吧。”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那人應該就是最開始從京城追殺了一路的刺客們,隻是到了涼州城後刺客減少許多,到了最後甚至再無人打擾,他便放低了戒心,以為那些人是無功而返了,卻是沒想到他們就藏在了涼州城,隨時等著給他添堵呢!
千防萬防最是意外難防,何有無奈歎氣,沉吟片響忽是心頭一震,壓眉命令道:“那你盡量拖延他查清我身份的時間,我還須在荊州城待幾日。”
“要拖多久?”何有身上的毒未解,還需要府中奇花做藥引,這他比誰都清楚。
何有掐指一算,低了低眼:“大抵四日。”
“可以。”溫柏閣不在意的點頭應下。
見事情商定,鬆了口氣的溫柏閣甩了甩袖子,便準備回去了。
“若是無事,那我就回去了,出來太久了被人發現後不利解釋。”
何有也不想多和他目不相及的多處半刻,叫人煩心不已,便驅蚊子似得揮手讓他快滾。
並不在乎他過河就拆橋的惡劣態度,溫柏閣扯了扯自己起了褶皺的袖子,除去腫起的臉頰,又是一副溫雅如畫的外表,他正轉身離開時,背後又響起何有的聲音。
“你覺得那個東西,明王最大可能會是放在了哪裏?”
溫柏閣的身子一頓,他停駐想了想,才不回頭的答道:“西廂的荒院。”
看著他挺拔消瘦的背影,何有眯了眯眼:“為何?”那個荒院他也有印象,在王府閑逛時他曾無意經過,本想順便進去看一眼,恰好那個管家適時趕來,三言兩語就岔開了話題帶著他們去了別的地方,他後來便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如今想來,這確實蹊蹺。
“因為那是王爺最愛之人的墓地。”溫柏閣道,“除卻王妃,便是他唯一,也是第一個娶的側侍,因病死去的明珠夫人。”
自從那人死後,再未見過王爺進去過一步,而明珠夫人也就成了王府上下的禁言。
回去的路上,如同影子般的圖南默默跟在何有的身後一步步走著,他目光平視的看著走在前麵,默聲不語的何有,這沉沉夜色之中安靜的近乎無聲無息,兩側的屋舍門鋪緊閉,這整條大街之上隻餘他們二人行走,幕夜灑下的細碎月光為兩人照亮前路,宛如這世上就剩下了他們二人。
快到他們暫時躲避居住的荒敗屋舍時,一路沉臉不說話的何有忽然開口,特意囑咐圖南不要把今夜他與溫柏閣的對話告訴夫人,一句話都不要說,最好連溫柏閣此人相關的一字半語都不要提及,即使夫人問起,他簡單說是個安置在王府裏的臥底就好。
對於何有的命令,哪怕這命令聽著古怪,且他們兩人那時說了些什麽自己大多數也沒聽見,在外人看來其實並沒有什麽值得說的重要事情,但主子這麽說了,他就乖乖的按吩咐聽話做事即好,重重點頭應是。
因為老實聽話的屬下一副保證自己打死都不會說出去的鄭重模樣,好像不管他說什麽他都會拚死完成,這般呆頭呆腦卻又認真至極的呆板侍衛,饒是心情一時不善的何有也忍不住失笑一聲,難得起了與人聊天逗趣的心思,於是就眉眼彎彎的笑問他:“圖南,你知道剛才我們說的那個東西是指什麽麽?”
圖南仰頭想了一想,還是想不出,便實誠的搖頭說不知道。
“是兵符。”何有揚唇,笑了。
兩日後,天一帶著寶扇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正好在王府外守了一天一夜的天二也回報說十二秘密傳來消息,說是雙上雪蓮花開了,他與另一名侍衛已是隨時準備好,就等著何有一聲令下便開始動手。
彼時,何有手執勾畫了雲山秀水扇麵的方扇,眉目半掩扇下,眼角微微彎起,眸光流轉,猶似染了初陽霞光般熠熠生輝,神色帶著必得的傲然,他屈指彈了扇麵一下,緊繃的扇麵傳來清脆小小的蹦聲,一如兩軍對戰前的振臂開鼓,戰未起,勢已到。
“都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何有一麵把玩著方扇,一麵垂眼看向了身前單膝跪地,眼光淩厲的死士們,便是啟唇笑道,“我這裏的東風可吹得猛烈,不知明王的東風還能不能吹得起來呢?”
應青山等人在旁邊瞧著眼前這幅場景,看何有聲勢強悍,字字輕緩卻鏗鏘有力,即便身無半分武功,可往那裏隨意一站便當得起羽扇軍師四個字,調理有序的安排,不急不躁的語速,皆是看的三人心下連連驚歎。
何有一指天二天四:“你們兩個先去城郊的桃花林救出被困的暗衛們,一旦成功救出就把他們安排去往涼州城城外,傷重的就讓人躲著別出來拖後腿,傷輕的就等待接應我們。”
隨後又看向天一:“天一,你現在就去王府的西廂荒院,找……”他忽是一頓,蹙眉看了看天一後就變了心意,轉口說道,“算了,你別去了,就留在我身邊吧。”
他是顧念著這幾日王府必定戒嚴厲害,那荒院的戒備肯定更是重重,可天一才從涼州城不眠不休的趕回來,想必已是身疲萬分,取兵符這事至關重要,容不得半點差錯,因此他考慮一番後還是作罷了,打算再讓別人去。
可天一不能去了,他該是派誰去執行這道懸在眾人生死攸關上的重事呢?他的身邊現在所剩下的人不多,能有這個能力的人更是鮮少,若是十一未傷,倒不妨是個最好的人選!
正當何有為難之際,有人主動往前走了兩步,敬聲抱拳道:“主子,屬下願意前往!”
何有頭未抬都能知道這自薦的人是誰,但他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而是扇頭抵額沉思半刻,才是一聲猶疑歎氣聲,好言勸說道:“圖南啊,我知道你想為我分憂……但你實在不是去找那個東西的最佳人選,這東西重要你是知道的,要是得不到我們可都要遭殃了!”
言外之意就是說他的能力還不足夠,擔心他一旦失手後就會導致他們一夥人大難臨頭。
他話剛落,圖南甚至來不及失望,又有人站到了他身旁,音色明亮悅耳,如山澗清風攜了滿樹花香輕輕吹過山頭:“那我跟他,一起去呢?”
這次何有連想都未想,當即沉聲吐出四個字:“你不準去。”
何有的話語聽著都有幾分怒意,應青山便是莞爾一笑,走至他身側,矮身抬手環住他的脖頸,用像是撒嬌的語氣在他耳邊低聲細語的勸他:“千歲,十二他們兩人不僅要替你摘花解毒,還要保護青桃,如今十一又受了傷動不了身,你身無武功,天一必須隨行保護你的安全,這裏除了我與圖南,還有誰能去做那事?”
“即使如此,那也無需你去!”何有轉頭狠狠瞪她一眼,這個不怕事的渾丫頭到底知不知道這事有多危險?一旦稍不小心敗落了痕跡被明王抓住,輕則重傷殘廢,被明王永遠囚禁在某處,重則這條小命是直接去見了閻王,那時她後悔都來不及!
難道她以為這是過家家,當那王府來去自如嘛!何有氣的臉色更是難看,斥道:“倘若我知道你這麽急著想去送死,我當時定不會同意你跟著我來!”
雖說他也知道多了應青山一人跟著圖南一道入王府找兵符確實更為保險合適,但他又怎麽敢拿應青山的命來賭這一次!
“千歲,我保證會好好的回來,而且圖南和我一起互相會有個扶持,那王府我也逛了幾日,路形都記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哪怕拿不到,但逃跑是絕對沒問題的!”應青山繼續耐心的勸導他,“再說咱們費心費力這麽久,眼見就要馬到成功了,怎麽能在這小小一事上功敗垂成呢?現下時間緊迫,你不可因為我一人而放棄全盤計劃,這不是滿盤皆輸嘛,千歲!”
應青山字字戳在了何有心口上,句句教人無法反駁,且現在的情況是迫在眉睫,一旦多推遲半日都會後果難定,勝負一舉往往就是拜倒在時間之上,因此應青山加重的一聲千歲,這喚的何有心頭猛然一震,頓時就舉棋不定了。
事已至此,隻得怨恨不會武的自己不能親自上手,卻是要心愛之人以身犯險,何有大大的歎息,慢慢的軟下態度,皺起眉頭,反複問她:“你真的能保證平安回來?”
不是不知何有頗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才答應了她,應青山定定點頭,眼睛都亮了幾分,洋洋笑說她一定會平安回到他身邊,而且還會帶著他想要的東西一起回來!
隻要是他想要的東西,她就算想法設法的也要弄到手!
何有聽完她的再三保證卻是有苦難言,尤其是見她歡欣鼓舞的架勢更是苦笑連連:“去送死還送的這麽歡喜急迫的,我就見過你這麽一個大傻子!”
“因為這就證明了我並不是千歲你身後的小白花,需要你時時刻刻的把我護在身後緊緊保護著,受不得半分風雨呀!”說著,應青山興高采烈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毫不介意屋裏還有好幾個侍衛死士在場。
何有一滯,苦笑反問她:“我把你當花兒一般的護著,不好麽?”
應青山比他小了太多,年輕好勝,青春活潑,站在他身邊時又笑又鬧,堪比稚嫩孩童,因此雖說他們是夫妻,但不僅在外人看來他們像是上下輩的關係,便是他都這般想,因此總是不自覺的就把她當做了晚輩的疼愛寵溺,且他也想這麽做,所以從未覺得什麽不對。
但聽她這話說來,貌似是不喜他這般做的麽?
“不是不好,而是我不甘願永遠隻做你嬌養的小花。”迎著何有探問的目光,應青山溫柔十足的對他一笑,隨之探頭親了親何有的眉間,柔聲笑道,“千歲,我也想為你遮風擋雨,為你做任何事,隻要你高興歡喜,便是死我都甘願的。”
許是應青山說的情話太好太動人,竟是叫人都忍不住的心動發熱,又甜的人後槽牙一個勁的泛粘膩,何有頓了一頓後就眉飛眼笑,他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太過重視,隻當是她隔三差五就會冒出來的好聽話,本以為次次都聽得習慣了,不想每次應青山翻著花的表白好話,聽得他這次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何有眼角含春的刮了她一眼,忍笑罵道:“鬼丫頭,你上輩子是不是桂花糕做成的?這麽會說甜言蜜語,是準備把我這個不喜甜膩的老家夥溺死在裏麵麽!”
一見何有這幅打情罵笑的平靜態度,應青山便知他其實根本沒把自己的話信以為真,但她也沒有指出,便對他嫣然一笑,低眼又在他臉頰印上鄭重一吻,隨後直腰起身,拍了拍旁側默默埋頭看地的圖南的肩膀。
圖南慢吞吞的抬起頭,她對他點了點頭,示意這事就搞定了。
雖說何有已被應青山勸服,但他仍是不太放心這兩人為伴去往王府,便又對兩人再三提點了幾句要注意的事宜,細心囑咐他們入府之後務必小心,一旦暴露就必須立刻撤退,絕對不能戀戰!
等到一概繁瑣的芝麻小事何有都反複說了兩遍後,他才是心有不安的親自送兩人出了屋門,看他們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轉角處。
佳人舊影不在,何有卻依舊站在門邊一動不動,手死死的抓住了門欄,猙獰的青筋滾出手背,眼神陰翳深沉的遠眺王府的方向,他暗暗心想,丫頭,你最好別出什麽事,否則我定讓明王十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