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刺客
人來人往的鬧街上,閑閑路過的人們偶爾會偷笑悄語的往某處投去視線,眼帶新奇。
何有這會兒終是察覺腰間的力道大的可怕,耳邊還聽到微微帶著哭腔的嗓音不停的憤怒質問;“老爺,你是去哪裏了?!我和十二尋你好久,怎麽都找不到你!你可把我嚇壞了!老爺,下次你不準再是這般亂走了,更不能放開我的手,再走丟了我真的會急死,你知道不知道?!”
天知道她急的都快要放火殺人了,因為知曉何有與青桃兩人都不清楚回去的道路,她便在這四周來往尋找多次,逮住誰便是一通咄咄逼問,有沒有看到一個衣冠華美,穿了暗紅紗衣的男子帶著個一身碧翠的小丫頭經過,男的麵貌陰柔俊俏,氣度華貴,女的年幼嬌小,十分可愛。
這街上有許多男女皆是被她攔路要搶劫殺人的架勢嚇得不輕,便是看到了一時間都沒能想起來有見過這號人物,紛紛搖頭說沒見過後就慌忙逃竄溜走,唯恐她會暴起傷人。
反倒是一邊同樣心急的十二看不下去了,反過來連連安慰她主子身邊有暗衛相隨,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而且主子聰慧,總會找到法子回來,她這才勉強安下了心。
打著撞運氣的心態重新回到了這條街上再走一遭,試試會不會能遇到自家老爺。
那家草蓮燈的鋪子何有是見過的,如果他到過這裏看見了,或許會停留呢。
抱著這樣的念頭她又重新走了一趟,幸虧這次上天垂憐,她才一來便分明望見自家千歲領著青桃站在了賣草蓮燈的斜對麵處,他身材高挑,欣長如玉樹,暗紅紗衣在一盞盞的茜紅紗燈下的照耀下光華萬千,繁複華麗的暗紋銀光流轉,背著手款款站著,一動一擺之間皆是氣度綽約,鶴立雞群,過往的行人無論男女都會投去若隱若現的驚鴻一瞥。
“我…….你總要給我,給我說話的機會,青山。”腰間是隱隱作疼,耳邊的嘶叫不絕,何有吃痛的往後仰了脖子,艱難的吸了一口氣,“而且你快鬆些手,周圍有人在看呢……”關鍵是我快被你勒死了!
堂堂大街之上有兩名衣冠楚楚,風姿絕佳的男子緊緊相擁,姿態親昵,人們都喜歡看好看漂亮的人物,人心又裝滿了好奇,來來往往的男女老少經過便都會多看那麽幾眼,眼中裝著似有似無的新奇與驚歎。
聽罷,應青山這才終於舍得放開了擁著何有的手,微紅的眼眶弱弱的望著他,眼白都泛著擔心與緊張溺滿的紅光,秀氣的鼻尖輕輕抽動,何有看的心房一動,像是有人鬆鬆軟軟的握著心髒,開始緩慢的收緊,他伸手輕柔的擦去應青山眼角將滴未落的珍珠,用像是哄勸幼崽似得的語氣勸道;“好了,別難過,你瞧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再說我能出什麽事呢?隻要你們好好的,我就不會有事,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找不到我你就該是回府裏等我才對。”
暗衛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喊出來的人物,但如果他無計可施,那就是用到他們的時候。
“我不管,反正老爺以後絕對不能再丟開我的手。”應青山扁了嘴角,不依他的勸告,“找不到你,我就要一直找,看不到你安全回來,我就不會安心。”
何有莞爾一笑,正要再開口笑她,又聽應青山軟聲軟氣的哀求他;“老爺,你說過不會與我分開,答應要跟我共度餘生的。所以絕對不能再有你走丟的一日,更要護好自己平安回來。”她盯著何有逐漸蹙起的眉頭,神色無比的堅定與認真,聲聲懇切道,“老爺,你就依我這一次好不好?”
“……..”何有的視線越過她圓潤的耳際,看向了她身後的十二雙手撐腰不停的喘著粗氣,是不停歇的四處尋找後累的狠了,而十二是清楚明白他身邊時時刻刻都有暗衛死士守護,便是擔心也不至於這麽心慌意亂的尋他,於是他垂下眼簾,不受控製的揚起嘴角,低低的笑聲回道,“好,我依你。”
我什麽都依你。
什麽都依從的後果,就是剛回到府中一進了主屋,應青山就撒歡了蹄子。
若是往日,何有必然會惱怒嗬斥她這不管何地何時的胡作非為,今晚卻是一夜無話的任她作天作地,沒有隻字半語的責怪羞惱。
待應青山嚐盡一月苦求的心願,抱著他滿足愜意的沉沉睡去後,何有再三確定她不會醒來,這才輕手輕腳的拉開了身上覆蓋的猶如八爪魚的手腳,腰酸背疼的踩著一地被撕碎扯斷的衣裳配飾走到衣櫃邊隨意尋了一套新的褻衣穿上,接著手腳遲鈍的在淩亂碎衣中摸索許久才摸到一把雲山秀水的勾金方扇。
這把勾金方扇是皇上所賜禦物,扇杆打造精美,絲麵用材金貴,扇麵所繡的畫樣皆是他一筆一畫親手描樣,他很是寶貝,回來的路上一直妥帖的放在了袖中謹慎護著。那般人潮海湧的環境下都未有半分損傷,一回來卻被急迫的應青山連衣帶扇的一把扯碎給扔在了地上,當時他連阻攔一下都來不及。
一點燭火在桌案上晦澀閃動,入了暗處後何有看不大清楚周圍,隻能在灰暗不明的視線中伸手在扇麵上認真的摩擦片響。
指尖滑過之處一片光滑,直至確認扇子沒有一絲壞處後,何有微鬆了一口氣,轉身小步小步的摸黑走到了房間東南角處的春塌邊的廂櫃,抽出最底層的內櫃把扇子小心的放了進去,再緩慢摸著周邊的家具擺飾出了內屋,去了一牆拱門垂珠相隔的外房。
出了外房再過一座雕花屏風,到了偏門,房門虛掩的縫隙裏透出屋內明亮的光線,何有推門而入,眼前豁然一亮,三三兩兩的明亮燭台把整間屋子照的生輝透光,一桶滾冒著熱氣的浴桶擺在了正中央,白霧嫋嫋,旁邊站著的是之前負責送許仙兒兩人回府的十一,正垂眼彎腰的等候著他,手腕上還掛了一條絲絹浴巾。
何有愛潔,一日不大動都要早晚沐浴淨身一次,何況每次事後都是滿身汗漬,令人難忍。
見聰慧的屬下把一切東西都預備齊全了,何有大為滿意,若不是時機不對,地點不對,他差點要把十一錯看成了林二。
在他的印象裏隻有林二才會做的這般貼心仔細,他都無需多說一字半語,林二就早早順心懂事的做好了一切。
脫下裏衣,隻腰間圍了件浴袍的何有赤腳踩上走凳,扶了十一細心伸來的手緩慢的入了浴桶,一邊沉浸在溫熱的水中舒展疼痛酸軟的腰背,一邊懶懶的啟唇詢問;“十二呢?”
十一低垂了眼盡量不看他,便拿了浴巾小心的給他擦洗肩側;“主子與夫人在一起時向來不喜有人在側,屬下就給十二說今夜我獨自守門,打發他去睡了。”
“…..也好,省的他瞧見了又要大呼小叫了。”何有虛軟的歎了一口氣,在十一無意擦到了後頸一塊時,他忽然低低嘶叫了一聲,聲調尖啞,嚇得根本沒使力的十一身子一抖,正要惶恐的跪下請罪,便聽何有壓著嗓子說了一句。“我後背有些疼,你輕點擦。”
疼?怎麽會疼?十一懵了一下,隨後目光下移看向了何有的背部,由於何有是直接散發入浴,一把上好光滑如緞匹的墨發便全濕噠噠的貼在了後背上,水麵托起無數漂浮的黑絲水線,猶似在雨夜中盈盈盛開的罌粟花,遮擋了肩膀以下大半的視線,所以他倒是沒怎麽太過注意。
這會兒仔細一看,十一便能明顯看出把把濕發中的空隙露出的是一片鮮紅!
十一吃了一驚,忙伸手把何有背部的濕發小心翼翼的撥到了一邊,映入眼簾的本該是白潔如霜雪的背部,此時卻覆蓋了大片大片的殷紅血絲,有些地方竟還破了皮,襯著附近的嫩白肌膚顯得相當可怖!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傷是怎麽來的,是誰弄的,十一頗是心情複雜的看向了沉默不語的何有,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把他家高高在上,金貴無比的主子弄得遍體鱗傷,還睡得異常安穩,愜意無比!
換了常人,便是傷了他家主子一個手指頭,那都得是砍下整隻臂膀謝罪的!
自是清楚自己後背上的傷痕不會太好看,亦是知曉自己的心腹這會兒該是何等的心緒微妙,何有卻久久無話可說,到了最後隻勉強說得出一句為某人辯解的話;“她隻是太激動了,並不是故意的…..”
當時應青山把他按在了桌麵,動作張狂蠻橫些,歡樂之中這點小意外無可厚非,待到他察覺後背一陣陣火辣辣的犯疼時,正是水深火熱的情況,他不好多加橫阻,出口壞了氣氛,隻能強忍下來待完事方能脫身出來。
“去拿玉露霜膏給我擦上吧。”何有揉了揉作疼的太陽穴,“別叫她後麵看出來,又要後悔自責了。”
這個時候是該擔心夫人自責不自責的事嗎?何況他半點沒看出來那膽大妄為的夫人會有後悔的一日!十一無語的瞪了自家主子片刻,遂是滿腹不情不願的扭身去拿房中一直放有的上好聖藥給他小心翼翼的抹上,一邊給他輕柔的抹藥,一邊極為不快的同他抱怨;“主子,你們兩口子的事屬下沒立場說什麽,但你也好歹多同夫人說一說,別每次都把你的衣裳撕的爛碎,她又不是要上場打架,至於每次都跟像對待殺父仇人一樣撕衣扯發的對你嗎?!”
主子入門前穿了一件嶄新的裏衣外披,他便立刻猜到白日主子穿的那套衣裳估計又報廢了。
何有低頭枕著胳膊,舒坦十足的受著十一給他抹藥,聽到他滿是不平的抱怨卻不過是雲淡風輕的閉了閉眼,懶懶道;“區區一兩件衣服而已,她高興撕就撕了吧,大不了多做幾套便是。”
埋頭抹藥的十一抬頭,幽幽注視他,忍了又忍;“主子,有點過了吧?”
“過了嗎?”何有沒回頭,輕笑一聲。
“過了。”
“哦,那就過了吧。”
敢情他說的都是廢話了!十一險些一口老血噴到了自家主子身上,噴他個鮮血淋頭,正好讓他清醒清醒自己說了些什麽荒唐話,對某人是不是縱容過了火!
此次出行涼州一趟,路途遙遠,為了行走輕便都沒有帶上太多東西,偏偏何有愛潔,每套衣物穿不了兩回便要重新補紋換洗,再穿兩次便是扔卻不要了,原本這沒有什麽,有權有勢的官宦之家都是這般的講究仔細。
隨著後麵到了涼州就不一樣了,因為有了單獨且安全隱秘的住宅,何有與應青山便無需避諱太多人,兩人可日日隨意的說笑打趣,而每當應青山歡喜過頭就會亂來,這其實也沒什麽,對待自己的心上人行為怎樣放蕩都是應該,但後來不知怎的她竟糊裏糊塗的染上了喜歡撕碎何有衣服的怪毛病!
何有的衣食住行皆是頂好的,每套衣裳是請皇家的禦用裁縫來量體裁衣,再請京都裏最好的數十位繡娘足足一個禮拜加工製成,銀絲金線,蜀繡羽袍,絲匹用料樣樣萬中挑一,一套成衣下來的價值足頂的上普通百姓家幾輩子衣食不愁!
這樣價值昂貴的衣裳一套都極為奢侈不易,此行何有帶來的衣物不多,中途又丟了一些,後麵隔三差五的還被應青山撕碎了一套,這剩下的就沒幾件了!
這把負責操持何有的一攬子衣食的十一愁壞了,為了避免過後自家主子之後沒衣服可以更換穿洗,他就直截了當的的向何有開口求情,想著主子去同那莽夫一般的夫人囑告一字半語,讓她手下留情些也好啊!
哪想何有根本就不把他的痛事放在了心上,還理直氣壯的說他寵的過了就過了,有什麽關係呢!
你一身無事輕的主子爺,當然沒有關係,我一個為小操持家務,為大辦理職責的奴才,我就很有關係了呀!
十一簡直欲哭無淚,但對上自家主子渾不在意的態度,他隻得嗚呼哀哉的認命了,心道得了吧,主子這裏是沒法善事了,趁著他家主子的衣物尚且剩了幾套,明兒他趕緊親自在涼州城走走轉轉,挑出幾個算看的過去的繡娘來提前給他家主子定製成衣吧!免得後麵急事亂事一籮筐的撞上來,他哪有多餘的心思去捯飭這些瑣事!
時至今日,他終是發覺到了林二這個總被主子稱為貼心回腸的內侍,前麵幾年的日子過得是多麽苦逼又麻煩了!
現今感同身受後,十一對林二的好感與同情直線飛升,好的他巴不得現在就快馬加鞭去把這人擄過來,把這一攤子爛事丟給他,然後他就可以重新安安穩穩的做回自己一個下屬的職位,再不去操心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
給何有抹好了藥,再伺候著他穿衣裹衫,收拾清爽後,十一便喚了門外待命的兩名侍衛進來收拾後事,他則是跟著何有到主廳,處理一個他晚些回來時無意撞見的要事。
十一腿腳利索,辦事幹脆快速,去了城東一趟反倒比何有一行人早回來了些時候,一聽到他們回來的動靜便早早站在了屋門邊候著了。
在見到十一矗立在側迎他們入門時,何有一眼瞥見十一麵色有些古怪便覺不對了,然而那時應青山姿態堅決又急切,他顧不上多問半個字就被她一把抱起後腰入了屋子。
在應青山劈頭蓋臉的一頓猛親下,何有從胡亂甩上的房門縫隙中偷空瞥向門外,正見十一無措的站在了門口,表情欲言又止,眉頭緊蹙。
那時便瞧出十一明顯是有私事要同他說,隻是礙於應青山在場,又見兩人行為曖昧才無法出口。
自己這個下屬貫來聰慧機靈,做事懂分寸知禮數,很少會讓他操心什麽,但回來後見他行為古怪,神色支吾,何有便知肯定是有事讓他為難了。
他向來拿捏的好凡事輕重緩急,見狀縱使自己當時無法當麵質問,過後無論如何也要同十一見一麵,聽他說說是有什麽要事發生了。
其實若不是因為這個意外,何有本是打算直接一覺昏睡到天明的,今晚應青山把他折騰的夠嗆,一場費盡心力的情事過後,他連下床走路的精力都要積蓄許久。
恰恰也就夠他勉強撐住走到了十一等候他的偏屋。
他真是不年輕了,承受不住應青山這個正值芳華風流,像是隻有無限精力與活氣可勁翻騰玩耍的幼崽子的糾纏索歡。
幸虧之後十一貼心的準備了熱水沐浴與藥物,他暫且得了一段修身養息的時間以此恢複了大半精氣神,才能整裝煥發的去了正堂,好好地見一見今晚這湊巧來擾他一夜勞苦,還不得好睡的“意外”。
如果那人沒個聲勢鑿鑿讓他不能殺的理由,那他就會真成了意外。
前腳剛跨進了正堂,一眼便瞧見了有個人雙手被束,微微垂頭跪在了燈火如晝的廳堂中央,安靜無聲,一身貼身簡便的黑衣黑褲,濯濯黑衣的包裹下鼓出精道結實的肌肉,暖暖燭光下勾勒出脊背修長的線條,隨後直線延伸流下,如峻雅的山丘起伏般隱入了幽深的幽穀,遠遠眺望一麵,便讓人不禁感歎是山川秀美靈動之姿。
有兩個侍衛立身守在了那人的身側,時刻防備他會逃走。
哪怕他從被擒住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個半殘廢,根本沒有逃走的能力。
他的腳腕被十一活生生的扭折了,若是不快速醫治正骨,或許下半輩子都是個站不起來的殘廢。
雖是如此,低頭跪在的地上的黑衣青年卻很是平靜,垂下的麵容大半掩藏在了細碎落下的淩亂黑發裏,似是沉思,又似是發呆。
身後突兀響起一聲陰柔不屑的輕笑,嗓調輕緩低沉,雖是笑聲,卻無一絲暖意,猶似地獄深處的惡鬼閻王麵對受苦悲戚的小鬼們時,極盡的嘲弄與看慣生死的不在意。
他早就聽到門外投來的一行細碎又緩慢的腳步聲,一直到那輕緩的腳步聲進了屋子,走到他的麵前立立站住,黑衣青年也仍是低垂著頭,不驚不慌的模樣倒像是早就看破了生死的到來。
那聲輕笑的主人站在了他的麵前,他低著頭,落入眼中的是一雙金色雲紋勾邊,鹿尾描樣的墨玉雲靴。
對於這種靴子他不是太熟悉,畢竟這種布料極為珍貴難得,隻能是皇親貴族的人,或者是皇上隆恩賞賜給的禦物,他人才能用的。
他家的主人身份不低,卻還沒達到皇親國戚那般尊貴的地步。
黑衣青年始終波瀾不驚的內心在這一刻掀起了輕微的波浪,他從來是奉命殺人,不問多餘一點,因此並不知道自己此行殺得是誰。
當然,他區區一名常年待在陰暗角落的暗士,身低命賤,本就沒有資格去詢問主子做事的緣由,他隻需聽話做事。
而他一向安守本分,恪守盡職,主子說殺誰,他就殺誰。
早前為了暗襲此次的殺人對象,他在府外的暗巷中盯了足足幾日,卻始終是找不到突入的口子。
這宅邸的防禦實在太好,無論白日黑夜都有許多暗衛侍衛加緊守護著這戶座算不上太大戶的人家,堪稱一座滴水不漏的堅固堡壘。
到了今日,好不容易守到這家的兩位主人出了門去聽戲跟隨去了大半的暗衛後,這水火不侵的府邸就缺了個小口子,他才有了突入縫隙的機會。
幾近艱辛的入了府邸,藏在了暗處伺機等待他們回來給以出其不意的一擊致命,哪怕這一擊等待他的肯定是萬刀亂砍,他也絕無猶豫之心,當暗士便早該是想到這一日了。
沒想到的是他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先回來的並不是他苦苦等候的人,竟是那人身邊的心腹侍衛,名喚十一!
一進了門沒多久,這名叫十一的侍衛就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喊了身邊的兩名侍衛一起湧上把他抓了現行,打斷了腳踝,綁了雙手,再讓兩名侍衛守著,讓他插翅也難逃,等待他家的主子回來處理。
屋中處處透露著奢華講究的擺飾文玩,數名武功高強的侍衛,以及暗中尚且不知多少的暗衛,他很是不解,他家主人向來寬厚內斂,從不敢主動惹事,為何這次卻要他殺一個明顯惹不起的貴人呢?
黑衣青年心中暗自思索,頭頂上傳來了那陰冷的笑意越來越濃厚,帶著玩味;“我本以為這大半夜來的,一定又是些活膩味的下賤東西找死不尋地,沒想到會是個尚未長開的小家夥來闖我這鬼門關。”
一隻保養華美,白皙如豆腐的細長手骨探過來,輕輕的抬起黑衣青年的下巴。
他保證這隻明顯養尊處優的手絕對經不起他隨意一握,或許多重一分都會把它生生的掐碎了,可他卻隻能柔順順著那手的力道抬起頭,然後撞入了一雙細長,眼尾上挑的吊梢眼中。
深茶色的眼瞳中清清楚楚的倒映著他的臉,表情原本蒼白又平靜,卻在這雙眼睛的定定目光注視下很快隻剩下蒼白與沉悶,他的嘴角不受控製的寒顫抽動,是膽怯了。
他很少怕什麽人,尤其是這種溫弱吞吞,身嬌肉嫩的貴家老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十足的文弱無力,他輕輕鬆鬆的一掌過去便能輕易的掐斷了那截修長白皙的脖子!
但此刻麵前的人輕柔而不容置疑的抬起了他的下巴,與麵前人的兩眼對視後,他竟是怕了。
那雙好看的吊梢眼中深深的陰鷙與冰冷,垂眼輕視你時,眼中的打量與冷意如同盤身的蟒蛇凝視即將入口的獵物,豎直的眼瞳裏透心的寒冰入骨。
是虐殺了無數人命的無情無心的劊子手在打量這次的該是個死人,還是該讓他苟且殘活。
定定看了手中的一張蒼白麵色,卻不減分毫俊俏的臉龐片刻後,何有忽然半彎了腰身,像看見了個好玩的玩物一般,眼角愉悅的彎起,接著手腕抬高,迫使手中的脖頸向上挺起直立些。
他居高臨下的盯住麵前的人,目如冰霜,眼帶審視,手上的人麵便略緊張的閉緊了唇線,是打定了注意寧死不肯出賣主子的忠心耿耿模樣。
這種愚忠,認死理的奴才或者刺客,從前到現在他見得太多,能讓這種人到最後‘心甘情願’吐露所有內情的法子,他必然是多不勝數,了然於胸。
可看到這張長得不錯的臉後,他改注意了。
“小家夥,本來我對長得不錯的人一向要多些耐心,但你今日運道不太好,恰巧撞上今夜的我很累了,沒有太多好耐心與你消磨,所以問題我都隻說一遍,你最好也別挑戰我所剩不多的耐心,能答多塊就答多塊,知道嗎?”不等男子出聲回答,何有看著他,冷聲問道,“你叫什麽?”
劊子手暫時給了他活命的機會。
黑衣青年眼睛閃爍了一下,按道理來說這第一個問題應該問自己的幕後指使是誰,不過他顧不上多想,啞聲些許後誠實地答道;“秋水。”
“秋水?是個好名字,與你的眼睛很配。”何有垂眼低笑,拇指抬起慢慢擦過他一雙淺水剪秋的雙眼,薄薄的眼皮上清晰感覺到涼涼的指骨滑過他脆弱溫熱的眼球。
相信一旦這根長骨稍些用力,就能活生生的把這雙美麗的眼睛挖了出來。
秋水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卻是不敢躲,幸好的是這人隻摸了一摸,隨即聽到他的低壓聲調;“那麽小秋水,我問你,我是誰呢?”
話語一出,別說秋水愣住了,就是一側的十一都呆了一下,目露驚愕,這算是個什麽問題?除了那些傻不拉幾的被雇凶殺人的下位殺手,沒有資格去詢問雇主是誰,要殺的是誰外,誰還能不知道自己殺得是誰呢?
而這此來的刺客功夫極佳,麵貌堅立,一看就知道是培養多年的好苗子!
偏偏這次十一就想錯了,那名叫秋水的刺客默了少許,竟是輕聲答道;“不知道。”
何有竟是了然的點頭;“這次來的,除了你,還有誰?”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你是來殺我的,為什麽要殺我?”
“不知道。”
“如果此行你成功之後,你主子會得到什麽好處?”
“不知道。”
這特娘的是一問三不知啊!這家夥除了是主動來送死,到底是幹什麽用的?!十一已經聽得呆住了!
更讓他震驚的是自家主子聽完從頭到尾的三個字後,竟然不曾動怒,反而誇讚似得拍了拍那刺客的臉,笑說了一句真是個乖孩子。然後便向後退開了去,歪身坐到了太師椅上,伸手不著痕跡的揉了揉又在逐漸泛酸的腰際,一麵望著那刺客,笑吞吞道;“我想你肯定很疑惑,為什麽我既不逼問你主子是誰,又不問你夜闖我府邸的原因,反而問的都是些你無從回答的問題吧?”
這話說的實在又踩在重點上,十一都恨不得替那個蠢的不知道是來幹什麽的刺客點頭了。
“因為很簡單,你這種人來我府裏,總歸除了不是殺我,就是要找些重要的東西,這兩者的區別不大。”何有低了低頭,脖間的碎發滑過肩側垂落胸前,“再者,來我府裏的刺客探子都是受過訓練的,輕易不會吐露消息,我也懶得對你動刑,壞了屋子裏的幹淨不說,很可能也得不出個什麽所以然的,恰好我最近犯懶,省省力氣得好。”
何有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再抬眼看向他時已是有了幾分悲涼的同情,那叫秋水的刺客被他的目光看的心底頓時一凜,總覺得後麵的話不會是他想聽的。
眼見的瞧出這人神色微妙的變化,何有偏頭,忍不住揚唇一笑,滿含惡意的笑意躍然眼底;“隻是我想不通,你是做了什麽,讓你的主子這麽急著要你死呢?”
明知這必定是個激將法,但秋水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心裏騰騰滾冒的熱水潮湧,揚起沉埋的頭顱麵對前方端坐的人,咬牙開口問道;“你什麽意思?”
悠閑坐在椅中的何有隻是微笑,帶著看破一切的明然與譏諷反問道;“我的意思你很清楚,不是麽?”
果不其然,刺客沉默了一會兒後,頭再次深埋下去,像是聽完他一句簡單的反問後就頓悟所有,他早有的猜測都在此刻得到了實錘。
倒是旁邊的十一聽著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猶疑的直皺眉咬唇,卻是極好的做好了侍衛的本職沒有出聲,何有注意到後斜方甩了他一眼,便屈尊降貴的仔細解釋了一番。
既是為了給自家心腹解惑,也是給某人實打實的重錘一擊。
“你的主子應該就是京都的某個官員或者皇族,要你來刺殺我的吧。”何有笑道,“想必你心中該是早知來的刺客唯有你一人而已。命你一人跑到千裏迢迢,人生不熟的涼州,單槍匹馬的闖入守衛深嚴的府邸,殺一個重重保護下的人,這成功的概率能有幾分呢?”
說著,他垂下眼簾閑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白潔如皙,指骨分明,繼續慢聲道;“而且,他還沒告訴你要殺的是什麽人。你不認識我,因此你隻能憑借描述與府中守衛的擁護人是誰來判斷,仗著武功不錯,我又出了門帶走大半侍衛,你得以趁機躲過其他人的視線進了府中。”
隨後的事情誰都知曉,他被先行回來的十一抓了個正著。
“養得起你這種人的皇族官員身份不會太低,他們身邊卻不認識我的,便是他們私下待命的暗士與探子一類的人員。”說了這麽半天,何有有些口幹舌燥,眼光在周圍轉了一圈瞥見桌上的小茶壺,剛要倒一杯來潤潤嗓子,可觸摸到壺壁沁涼便打消了念頭,夜黑天晚的時段自然不會有下人想到他還會來大廳。
眼尖的十一喵見了,暗中對身後侍立的侍衛做了個手勢,那侍衛便領命出了廳門。
那廂何有並未察覺,平靜的收回了手,頃靠在另側的扶椅邊,和聲細氣說道;“你不知道我,你的主子卻該是明白,要殺我何嚐容易,最起碼要準備充足,一旦事敗絕不能留下痕跡吧?”
何有睨了一眼那人麵色有異,便知自己說到了實處,於是譏笑一聲;“反過來看你,來的倉促,敗的容易,無人來救也沒來殺你不說,跪到現在你都沒動作,這是連自殺的毒藥都沒給你呀!”
有時,便是自殺的毒藥都是證據的一部分,能讓他順其自然的被敵方殺死才是最好的掩蓋。
如此,便是側麵說明他主子原本的打算就是讓他死在這裏。
想起那樣一個性子溫和如水,容顏宛如天人,平日對待下人溫柔厚待,看著他時雙眼彎彎,柔語喚他秋水的主子,秋水咬緊了牙關,心中反複低語,不能信他的挑撥,主子是有苦衷的,主子那般的信任愛護他,從未苛待過他半分,待他如親子一樣的溫和關懷,他絕對不會故意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