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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百依百順

  許仙兒這才想起了打從見到應青山主仆兩人,被她丟下後默默跟隨而來的同伴,立刻回身快步跑到了門口,拽住在門邊猶豫不定的人一把拽了進來,口裏大聲嚷道;“柳姐姐,你幹嘛一直站在門口不進來啊?大叔人很好的,對我可好了,你快來也見見大叔呀!”


  對你好,不一定就對別人好啊。


  那女子一臉苦笑的被許仙兒風風火火的扯進了屋子,一進門眼簾就撞入了正中央唯一坐著的暗紅描金的紗衣男子。


  那人背靠軟墊,半身懶懶倚在流蘇枕頭上,重疊的濃色紗衣攏袖下隱約能瞧見一截白玉勾底的鐲子,玉色絕佳,卻是比不上秀長根根的玉白長骨三分,雖神態淡漠,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陰柔寡淡,但人隨意往那裏一坐,氣場已然不容小覷。


  “大叔,這是師姐的親堂妹,涼州商戶柳家的大小姐,小時候我總是與師姐常來柳家探親。最近我和師姐們就住在柳家,柳家姐姐一向很照顧我的!”


  溫雅典雅的女子被許仙兒拖著走近,禮儀不差的向他福身起禮,紗衣男子抬眼打量了她片刻,眉宇間的陰沉便去了三分,客氣的笑意多了三分;“仙兒的姐姐果然差不到哪裏去,看來這涼州確實養人,出來的盡是美人呢。”


  短短一句話就把兩人都誇了進去,連帶著誇了涼州一遭,這無疑是迎合了本地人的自豪心態了,果然這話一出許仙兒就笑眯了眼往男子身邊靠,奶聲奶氣的說;“是的呢,大叔,我柳姐姐可是這涼州出名的大美人呢!多少貴家少爺的媒人都快是把柳家大門踏碎了!”


  “仙兒!你休要誇大了!”那女子羞紅了臉輕聲斥道,“哪有你說的這麽誇張,莫讓別人聽了笑話!”


  麵前的女子一張素淨的鵝蛋臉,無需略施粉黛都難掩豔麗之色,一襲淺銀淡花夏衫襦裙,素白腰封墜滿殷紅瓔珞,起路搖擺間皆是曳曳生姿,麵上薄薄兩片紅暈更顯霞光瀲灩,嬌豔欲滴,一雙明媚如春花的雙眸輕輕點點,眼底滿是羞意,似乎多與外人說一句話都緊張不已。


  何有定定看了她半響後忽是勾唇,複垂眼淡淡道;“仙兒說的卻是實話,小姐莫要自謙。”說著,向身邊扇風的十一身旁的兩名侍衛擺手,吩咐道,“你們一個個的眼瞎斷手了,不懂看事麽?還不快去給仙兒她們抬椅子過來。”


  侍衛們聽言這才急急去搬了椅子過來讓一屋子裏站著的小姐公子們坐下,應青山自是離得何有坐的最近,而許仙兒與那柳家小姐便坐在對側下方,十二則回到了何有身邊站著與十一咬舌根。


  側眼一下瞟見身邊的應青山低垂著頭,一副有氣無力的姿態委頓在椅上,神色懨懨,何有這才想起來這丫頭回來後從始到終都沒跟他說一句,便暫時顧不上旁人了,問道;“一來了樓中連椅子都沒坐熱就帶著丫鬟跑出去瘋玩,我不叫十一來喊人都舍不得回來,是遇見什麽好玩的這般迷戀不舍了?”


  “外麵也沒什麽好玩的,隻是我聽不大懂這戲子們咿咿呀呀的唱戲,呆坐著無事做。”應青山掀了眼皮瞅他一眼,又耷拉了眼皮無力道,“既然老爺喜歡看,那我出去走走逛逛,正好讓老爺得個安靜了嘛。”


  這要是再看不出來這祖宗在跟他鬧脾氣,何有這三十多年就白活了,可他實在沒懂這又是鬧了哪一出?他又招惹了她什麽?

  想來想去今日他未有什麽事情能招致應青山的不滿,隻能想到她的確是不喜歡聽戲,而為了不打擾他才出去閑玩散心,自己還反過來責怪她貪玩,難怪她要不開心了。


  “既然你不喜歡聽戲,那下次咱們便不來了。”何有心軟了,輕聲哄道,“你不喜歡聽戲該與我早說的。我聽戲聽成習慣了,這裏又安靜不鬧事,倒是忘了你還是年輕喜鬧的年紀,最是沒耐心聽這些彎彎折折,綿軟無氣的戲調子了。”


  見何有沒有明白自己心情不佳的真實原因,應青山扁了扁嘴,欲再刺他兩句,忽然那溫婉如水的柳家姑娘牙口一張,突然聲勢利刃地反駁道;“先生此話差矣,今日這戲是講述天上的神鳥羽鶴下凡,向百年前的一位女子報恩,初次下凡便是遇見凡間大戰,為了這一世女子能安寧過活,仙鶴投胎將家鎮守邊關,百年堅守城牆,不讓蠻族入侵中原!仙鶴的此情此舉堪當世間大情大愛,舉世豪爽,這般又怎會是其他那些兒女情長,綿軟無氣的沒有堅硬骨氣的粗戲能比肩相提?!”


  這下別說是何有與應青山吃了一驚,就是與她相處時日不短的許仙兒都受驚不小,在她的印象裏,這柳家姐姐打小就比別家女子懂事自持,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女紅廚藝樣樣不落,是涼州城了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穩重端莊的大美人,平日裏絕不會多說一句有違女德的錯話,事事循規蹈矩,穩重刻板,固然是美人一個,卻與精美無魂的提線木偶相差無二!

  私心而論,她不是特別喜歡這柳家姐姐,因為真的是太死板無趣,自小在不拘一節的江湖中長大的兒女有哪一個會喜歡這種沉默又無趣,天天隻在閨房與本家賬本之間來回走的迂板之人!?


  但今日她這洋溢頓挫的一番話,見解明了,看法犀利,許仙兒對她的看法是大改革新了,原來這柳家姐姐也不是隻會附和他人,毫無主見嘛!


  許仙兒扯了她的衣袖,擠眉弄眼的給她做鬼臉;“柳姐姐,我說怎麽你難得來一次街上遊玩就選了這家歌舞伎坊呢!敢情你是常來啊?!”


  若不是常來樓中聽戲,怎會如此明白這才演出的戲是何事何故,何情何源,定是早就從頭到尾看過一次,或許還不止一次。


  “我……”自從說了那番話後,柳家姑娘便知自己說過界了,兩頰迅速燒紅成一片,熱熱鬧鬧的似乎便要騰騰燒出火來,又察覺到周圍眾人投來的視線,緊張之下話都說的囁嚅混亂,“仙兒,你,我,我隻是,這個……”


  聽她一句話顛來倒去的吞吞吐吐,便知她心中羞意燒天,再是當著他們這一大群外人麵前強自解釋,恐怕回去了幾日都抬不起頭來,因此何有體貼的攬過話題;“說起來這戲我剛看了半場,的確是唱腔華美鏗鏘,猶如吐珠落盤,又不失大氣莊重,戲子身段亦是絕佳詭妙。”他頓了一下,惋惜的攤了手,接道,“不過之前有人來拜訪,我顧著與他說話便耽擱了其中重戲部分,不知缺失的那段演了什麽,甚是可惜呢!”


  一聽這話,柳家姑娘向來聰慧,便知他是好意給尷尬的自己一個台階下,很是感激的回了他一個笑顏,順著台階下了,輕聲細語的認真解說道;“這出戲共有六場,今日演的是‘羽鶴’,講述仙鶴報恩下凡塵,正巧遇見凡間常年戰事頻繁,為了讓恩人可以平安度活今生,它毅然投胎轉世成為將士之後,在十二歲那年便披掛上陣,奮勇殺敵,抗兵六年勝利回鄉,時年十八歲,之後他遇見…..”


  話未說完,樓下忽然一陣鑼鼓喧天,鼓聲大作,屋中的人們靠的台欄最近,聞聲便紛紛轉頭望去,正見戲台上數十身背彩旗的小兵擁簇著一名白銀將衣,麵戴半具的男子凱歌而唱,應是勝仗歸來,凱旋榮光。


  雖看不完全男子的麵孔,露出的半張臉卻是輪廓優美,菱形唇瓣,身姿卓約,想來長得也是玉樹芝蘭的好風姿。


  左手執劍,右手撩袍的男子一派郎朗明月之姿,極盡豪氣,轉眼忽是瞧見斜對麵不遠處的美人優憐偏頭來望,手掐蘭花指軟軟拿住一把團扇,柔軟的身段婀娜嬌美,眼波流轉間是光華無限。


  將士與美人隔著海湧人潮,猶如隔著綿綿江水遠遠對望,一眼對上便是萬年情長,兩人眼中的濃情蜜意與羞怯靦腆皆是世間上最純淨美好的情誼。


  隨後小兵們退個幹淨,留下二人獨站台上,但見將士一個優雅的轉身旋轉,變戲法般甩下了身上層層重甲,回身一襲煙紫華袍鋪開,眉眼如同遠山黛,殷紅的唇瓣好看的揚起,一隻雪白素手緩緩抬起,美人優憐猶猶豫豫的踏著一聲聲沉重緊密的鼓聲走近男子,羞紅著臉覆手握住了男子的手,眼角的喜意是藏都藏不住。


  接下來便是兩人月下幽會,攜手共賞月光秋華,繾綣情深的走動唱曲,互訴衷腸,立下山盟海誓共約白頭不離首。


  台上的兩人情到深處,從羞怯靦腆到近乎貼著身體耳鬢廝磨,情唱滿語,樓中來的女客不少,看的她們皆是羞紅了臉小聲議論,卻又不舍錯過這兩人俊美如畫的曼妙身姿。


  想不到這所謂的招牌戲竟也是這般的大膽呢。看了一半便知後事發展,何有但覺無趣的移開視線,卻眼尖的瞄見了那柳家姑娘的目光灼灼,他怔了一下,再次順著她的目光投去台上與美人優憐在翩翩起舞的男憐,那一向穩重端莊的眼眸有亮光閃爍,恰似星辰墜落在裏麵,碎爛入河。


  看來,這大膽的不僅僅隻是這出戲呀。何有嘴角一翹,半垂下的眼簾藏住了眼底暗壓的笑意,今天來這一遭,還真是收貨頗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將過入夜,望月樓一場好戲華麗落幕,曲斷人散,各人便各自打道回府。


  由於許仙兒與柳家姑娘是簡便出行,身邊沒有仆侍相隨,何有不放心兩個柔弱單薄的女兒家走夜路,便吩咐十一帶著兩名侍衛護送她們平安回府,順便同柳九歌等人打個招呼,以後好方便許仙兒常來苑中玩耍探訪,他則是領帶應青山與青桃,以及十二幾人先回鳳苑。


  一行人走到半路時,華燈初上,街上行人漸多了起來,人們三五相約出來遊逛街色,街上一時人聲沸鼎,摩肩擦踵,嫣紅紗燈懸掛了滿壁上空,街道兩邊擺滿了各種吃食玩意,小販走戶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每逢五日一過便是涼州城的鬧街日,繁華熱鬧的夜市開起,又正值酷暑炎夏,夜色襲來,人人便喜歡出來湊一湊熱鬧,消一消暑氣。


  在戲樓呆了一整日出來的應青山精神萎靡大半,她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看了整日的戲更覺骨懶鬆弛,不想在街上走了一遭,聽著周邊喧聲鬧天,人聲笑語,看著滿目可見的各式玩意,人來人往,一下子來了精氣神。


  她身邊的青桃正值芳華年少,都是愛湊熱鬧的年紀,一對憋不住鬧騰的主仆兩人眼珠子就滴溜溜的在周圍亂轉,看見了什麽稀奇玩意都要駐足許久,這腳是生了根般走不動道。


  何有也是個不愛湊這熱鬧地的性子,他早過了新奇愛玩的歲月,又總被萬千奴仆包圍著,每日各種繁雜公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好閑心來關注這凡間小事。且這街上人肩擦踵,燥熱襲身,即便有十二盡力相護著不讓有人直接撞到他身上,畢竟這是大街之上,人來人往的,難免會有磕磕撞撞的接觸。


  因為身體原因,何有從不喜外人親近自己,這一路走來卻已有四五個人不是撞到他的腰,就是摸到他的肩,有男有女,眼帶豔色,叫人煩躁。


  這地界人生地不熟,他不好因這等說不清道不明的小事火了脾氣,喚出暗衛出來把那隻不規矩的手剁下泄憤,不耐地連眉頭都皺起來了,扭頭剛想同應青山說一句咱們走小路回去,卻是一眼瞥見兩步外,應青山主仆兩人都興致勃勃的站在了一家花燈攤位前看人編織花燈。


  隻見攤主用幾根蘆葦草,手指翻飛的迅速編製好了一朵的草蓮花燈,中間取了一簇黃色水星花作為燈蕊,拿在手中晃在夜色中是曳曳生姿,煞是好看。


  盯住應青山的側臉看了半響,那喜氣掛滿了眉梢,麵紅眼彎,是水墨潑就的明豔五官,動人心扉的好看驚豔,何有默了半響沒吱聲。


  他不好事是因為他年紀不在,身心空虛多年,再多的喜事都激不起心裏太大的漣漪,而應青山還是二十出頭的大姑娘,愛笑愛鬧是她這段歲月應有的表現,跟著他這個幾乎大了一輪的太監身邊,她已經是受了太大的委屈,何必再剝奪她難得的歡喜時候?

  接過攤主遞來的蓮花燈,再摸出幾文銅板給了攤主,應青山眉眼帶笑的轉頭看向不遠處的何有,邀功似得高高揚起提著的花燈;“老爺,你看,這燈真好看!”


  本想開口的話語在舌尖滴溜溜地滾了一圈,何有笑著咽了回去,抬腳走近應青山身側,指尖在那草蓮花燈上隨意撥弄了兩下,花燈便在他手中轉起了圈,一朵盈盈蓮花燈便在他手中緩緩綻放。


  應青山見他低了頭望著自己手裏的花燈,嘴角含暖帶笑,眉眼溫順下垂,青蔥的指尖拖著花燈,燈芯裏發出瑩暖色的光打在了他的臉上,好似會發光般,美好的如同九重天人一手重功朱筆畫做的一葉秋山紅楓,是玉山重秀之姿,冠世一絕。


  正當她看的出神,聽見陰軟笑聲清淡的響起;“你若是喜歡,這些都買回去便是,何必站在了這夜風中受累等他新做一隻蓮花燈?難不成這一隻會有什麽好處不成?”


  “沒有什麽好處的。”應青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手裏虛線提著的花燈,小聲小聲地說,“隻是覺得這最後來的,必然會是最好的。”


  何有聞言掃她一眼,見她紅了臉頰直直地盯著自己,眼中似有星辰墜落,斑駁了歲月的溫柔,打碎了一汪春水的漣漪,他怔了一怔後不免輕笑一聲,低聲斥道;“……甜言蜜語。”


  話語雖是責怪,但裏麵的綿綿甜意都能把旁邊站著的青桃與十二活生生的淹死,好在他們尚且來不及暗戳戳的表達出自己的惡心勁,何有便拽了應青山分流斷水的繼續前進了。


  作為主子的隨身護衛,十二自然慌忙跟了上去,替何有盡力阻擋前湧的行人靠近。


  由著他拉著前行的應青山小心地提著花燈,免得被經過的行人無意壓碎了,她砸吧砸吧嘴,有些不舍;“老爺,咱們這就要回去了嗎?”


  “這裏人太多了,換個寬敞些的地方遊玩不好麽?”何有回眸看她,笑意越盛,“人多眼雜,萬一走丟了我去哪裏尋你?等到了個能休息的坐處,隻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你便是瘋玩到了一夜天明我都不攔你。”


  聞聲,應青山頓時歡潑起來,跟著何有左彎右拐走了小半刻鍾,幾人被人潮推到了一處空地上,四周出玩的行人少了些許後便不是太過擁擠,起碼自行走路不是三步一頓的緩慢。


  再看前方有一處簡便的茶攤可供人休憩吃茶,何有愛茶,正好適合在此安生等候還想去瘋玩亂逛的應青山等人。


  他大鬆了一口胸腔濁氣,便鬆了手中的纖細手腕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才回過頭要指示應青山他去那茶攤處等候,再囑咐兩句讓她們別亂走遠了,誰想這時從斜處的枯橋下卻是走出來一群烏烏壓壓的一群年輕男女,談談笑笑間也沒怎麽注意到這邊的他們幾人,徑自過來時便把他們從中衝散了!


  彼時周圍走客不少,來了這一團人加入更是人慌手亂,肩挨著肩膀,臂膀連著臂膀,比起剛才走的那一段熱鬧喧聲的大街絲毫不遑多讓。


  應青山與何有隔得距離不過一米,而十二就站在何有身側,前者擔心何有會與她衝散,十二則是擔心自家主子會被那些不長眼的百姓們衝撞,皆是伸出手要抓何有的胳膊,而應青山的手腳更快一些,猛地抓住了那一隻手就使勁往前一拽,恰恰何有也抓向應青山的位置,剛一兩兩抓住,人流開始南北分開,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洶湧的人群把應青山帶的亂走了十來米遠的距離,到了與剛才走過的一條鬧街上不遠處。


  草蓮花燈早在擁擠的人群中消失不見,應青山也顧不上那小小的花燈,她如今甚至來不及把人拽到了跟前好好護著,隻能死死抓住了那隻手不鬆開!


  等到身邊的人群終於散開些後,她回頭慌忙看向身後,詢問身後的人有沒有受傷,恰巧對方也急忙抬頭來要詢問什麽,不想這一抬頭四眼相對,兩人同時大吃一驚!

  “怎麽是你十二,老爺呢?!”


  “怎麽是你公子,主子呢?!”


  同時,那廂不知是被人群帶到一出臨水月湖邊的何有,啼笑皆非的望著自己抓來的小丫頭正是發愁,幽幽地歎了口氣;“這下好了,你家公子和十二我都弄丟了,咱們如何回去呢?”


  青桃也沒想到自己會是被何有抓了過來,之前人潮混亂,她站在了自家小姐身後時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她,她還以為是自家小姐呢,完全不反抗的被拽著走了。


  等到人群散開,兩人一看都是一嚇,相信那一邊的情況此時相差不多。


  應該是當時兩邊人都是手腳淩亂的去抓人,正正又錯過時機才會造成這般誤會了。


  不久前他才打趣應青山在那大街上亂走閑玩,容易走失,誰知這會兒就一語成讖了。


  “老爺,你不知道回去的路線嗎?”青桃惶恐的微微仰頭看他,一張小臉煞白,目光閃爍。


  她在何府中當了幾年的下人奴婢,對於這位貫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爺,見麵次數還沒有府中看門的侍衛多。


  此次隨同小姐出行遠門一遭不是長時間待在屋子裏,就是被小姐以各種理由打發去了外麵玩耍,因此縱使與老爺的見麵次數增多,但與這位老爺是未有說過幾句話的,每次都是站的遠遠的,唯恐他會突然發難虐打自己。


  在府裏時她就總能聽到奴才侍婢們私下裏偷偷嚼舌根,說這位掌握國家半壁江山的九千歲老爺是有多凶殘狠毒,多殘忍無道,稍加不如意便會對下人虐打致死,更恐怖的會讓你生不如死的活著,日日痛恨自己苟且存活!

  這嚇人話聽得多了,人雲亦雲,青桃年紀又小,心裏對他的陰影害怕可想而知,從每日見到何有與自家小姐在一起時她卻恨不得遁地三尺,可見一斑!

  一彎碎珠銀盤的水湖邊,高掛明月,銀銀月光洋洋灑灑落在水麵上,嫋嫋微風猶如美人玉手拂過水麵,掀起一層一層的柔柔水浪拍打在岸上。


  站在了湖邊的何有看天看地,掃視了周圍一圈後確定沒有一處是自己熟知的地方,抬手無力的捏了捏眉心;“來時是坐的轎子,我自然不清楚回去的方向。”


  當時他覺著聽戲會挺久,又來了許仙兒兩人與此熱鬧作伴,想著該會耽擱太久,他便叫了十一吩咐轎夫們先回去。


  一群人在戲樓中吃了晚食點心才出來時,天色已大黑了。


  因為距離不遠,何有就打算慢步回鳳苑,權做半月不出門的散散心亦是不錯,誰能想到恰恰趕上涼州今日夜市開起,他們被人群衝散,剩下他這個不熟知家宅方向的,以及一個半大不解的小丫頭,這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早知道他就不該拉著應青山閑走了,何有苦笑一聲,忽見眼皮子下堪堪到達他胸口高的小丫頭粉腳悄悄地剁地,神情惶然的躲著他的視線向四處張望,他略是驚奇的一挑眉;“你很怕我麽?”


  “怕啊,不!不不不,奴婢不怕,不怕!”順口回答的青桃話語一出,便苦了臉立馬改口,“不對,其實奴婢怕老爺,不不,奴婢也不怕……”


  這到底是怕,還是不怕,一時半會的怕是青桃自己都不知該怎麽回答了。


  一介卑微的下人怕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尤其這位主子不僅是掌握著她與自家小姐的生死大權,還掌握著絕大多數人的性命,她沒有見麵就怕的哭爹喊娘都是給祖宗張臉麵了!

  可退一步說,這位傳說中殘忍無情的九千歲別說為難過她,便是連句重話都沒有提過一句,而且對她家小姐也是極好的,送吃送穿,百般縱容,凡是好東西從沒有少過她們主仆二人,愛屋及烏對她也是很好的,許多時候她做錯了些小事也沒有對她發過脾氣,最多揮揮手讓她退下去而已。


  老實說,有這樣脾氣不錯,下人做錯事卻輕易作罷的主子,是多少奴仆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主子,那她再說這話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不過她也是真的害怕老爺啊,青桃為難的皺緊了秀氣眉尖,水潤潤的杏眼子可憐兮兮的望著何有,眼眶都紅了。


  “……..罷了,在這裏站著等不是個辦法,咱們往那裏走一走吧。”何有看的嘴角一抽,不再管她心底的小心思,隨手指向左邊的方向,一眼望去,隱隱錯錯的遍地楊柳繁花,正是一處茂密花林綠台。


  再兩兩對視下去估計這小丫頭都要嚇哭了,到時候應青山找來看見了,指不定以為自己是怎麽恐嚇她的貼身丫鬟了!何有心裏深覺無力,他有那麽可怕狠辣麽?一個二個的都怕他懼他,像躲地獄的惡鬼羅刹一般,跟隨身邊多年的十一十二兩個蠢奴才是這樣,這個他從沒有開口罵過一句的小丫頭也是這樣!


  隻剩下她一個丫鬟在這裏,青桃不敢再像以前一樣躲在了保護神的自家小姐身後,便緊緊地跟著何有的身後走,做好為奴為婢的本責。


  她身量未有何有高,兩條小腿卯足了勁也就勉強跟得上何有的步子,剛走了沒幾步就香汗淋漓,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前方的何有察覺到了就慢下步子,時不時還停下了駐足一會兒,狀似觀察四周有沒有舊人身影,其實都是為了配合她小小的單薄身板。


  “好像老爺也沒有她們說的那麽可怕嘛……..”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青桃,小聲小氣的咕噥。


  遠比常人耳尖的何有背手在前麵慢悠悠的走,假做聽不見某人的私語。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動不動喊打喊殺的官家權貴,隻是數十職責在身,千萬重擔壓在肩頭,令他不得不用雷霆手段來鎮壓人心,以此建立不容置疑的威信,讓天下人都不敢小瞧了他,敢給他暗中使絆子,明麵甩臉子。


  當然,他不否認自己也有殘暴無情的時候,多年的養尊處優,千萬奴仆下人的奉承討好,成功壯大了他原本就易怒易躁的糟糕性子,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後是摸到什麽摔什麽來發泄火氣,若是那會兒剛好又有人撞在了槍口上,那便算那人運氣不佳了。


  但大多數情況下他不會輕易暴怒發火,一旦有人的能力權勢,歲月流淌達到了他這個地步,麵對礙眼心煩的東西,很多都不需要他發火來解決問題了,隻需動一動手指,便會有無數下屬奴才衝上去替他抹殺幹淨,無需他多操心半分。


  除了少數的意外,一些並不受他控製的意外,讓他手足無措,毫無辦法,比如應青山,比如藩王叛變,再比如…..他的一些私心。


  一路分花拂柳的前行半刻,兩人順著一條開辟出來的青石磚小道走到了一處流水楊橋,螢火四濺的坦落楊柳林中,點點碧色熒光星星點點的散落在叢林中,散開又撞擊,猶似流星光華滑過夜幕。


  顯然這是個適宜才子佳人月下相約的極好之地,隨處一望便可撞見四五對的男女互相調笑走過,耳熱情濃的親密架勢讓青桃這個小丫頭羞紅了臉,竟是忘卻了對何有的敬畏之心,慌張的前行兩步緊緊抓住了何有的衣袍,小心翼翼地躲在了他背後免得看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小姐以前跟她說過,那些東西看不得,看了是要張針眼的。青桃一向是個聽話的好丫鬟。


  察覺到身後貼近的熱源,何有腳步頓了一頓,下意識的回頭投向了身後,便見小丫頭一雙粉拳死死攢著他後背的衣紗,臉大半埋在了他背上,頭上掛著幾顆小巧的金鈴鐺在濃濃夜色中輕輕晃蕩,一雙明亮如落水月盤般的雙眸睜的大大的,幾絲眼光悄悄透過他的衣邊往外偷瞧,小臉紅彤彤的,典型是一副想看不敢看的小女兒家姿態。


  看著這丫頭差不多快把整個人埋在了他身後嬌羞靦腆的模樣,落盡眼裏莫名的有些眼熟,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經遇到過的一個小姑娘。


  往事如煙,當時那個小姑娘的眉目他都快是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個姑娘抓著他的衣角笑的純粹而天真,真真正正是年少無知的幹淨年紀。


  隨後思想越想越往前跑,取而代之的是那年如花霜月,累累紅梅壓彎了枝頭,潔白如雲的雪把天地染了一塵不染的白光,月盤懸掛夜未央,他與兒時親友坐在了門口往冰凍的後上吹熱氣,邊笑邊賞月賞雪的少年往事。


  那年的春花秋月,冬雪夏花,樣樣件件皆是美極了,他過得日子也是快活極了,有人陪,有人愛,還有人在等待他回去,說起來那真是他畢生之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如果可以,他甘願傾盡所有換取當年的舊情舊人,朝不保夕也好過現在的無處可依。


  往事潮水般呼啦啦的來,又如海水退潮的洶湧溜去,何有啞然了片響,隨後扯過神來,見青桃這丫頭並未反應過來她越矩了,他也懶得出口提醒,接著平平淡淡的領人走過這情人相約的好地。


  又穿過了一截根根垂柳的柳華羊道,前方豁然開朗,襲眼的亮光逼人而來,何有便閉了閉眼,耳裏就灌進熟悉的喧鬧聲,等到眼睛習慣後他再睜眼,眼前一派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小攤小販一陣陣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視線在周遭掃了一圈,這又是回到了原地了——正是之前他們走過的那條鬧街,斜街角的那賣草蓮燈的攤主正在給一對情人編織一對並蒂花燈。


  “…….嗬。”抓著何有後袍沒鬆手的青桃伸出頭來張望一遭,也認出來是她們走過的舊地,忽就聽見上方傳來一聲低沉的輕笑,似是從喉嚨管裏滾滾壓出的笑聲,幾分落寞,幾分無可奈何的哀歎。


  “轉來轉去,還是回到了原地。”她聽見這不可一世的尊貴老爺低低的說,“我竟然還以為是能離開的,真是可笑……”


  什麽離開?咱們回到了原地不是更好找到回去的道路嘛?為什麽老爺看起來很不高興,是一副神傷悲歎的樣子?想不通的青桃疑惑的撓了撓頭。


  她太年幼了,沒經曆過人世的七情六苦,小小年紀又被應青山救了回去養在身邊,被她護的太好至今沒受過什麽太大苦楚打擊,自然是不能理解滄桑過後的何有的所思所想。


  “千…..老爺!?”


  某處詐然響起了一聲歡喜的驚叫聲,這熟悉至極的聲調剛喊了一個字就硬生生的轉了個折,語氣中溺滿了滿滿的驚喜與詫異,何有愣了一下,剛順著聲音的源頭回頭去看,下一刻一抹淺翠色的身影猛地撞進了眼簾,一雙纖長玉手直直伸來,然後不容反抗的把他擁進懷裏,抱了個實打實的滿懷!

  後背捁著他的力道大的恨不得把他就地勒死在了這裏,而感受著懷中實實在在的緊熱擁抱,清晰無比的告訴他這是紅塵萬丈,人聲熱鬧的凡世,何有便奇異的沒有拒絕,反是回手抱住了懷中的纖纖細腰,同以熱情回贈。


  把臉埋進了來人頸肩裏,何有在心裏偷偷的說,算了,沒關係,以前得不到的,現在也有別人作為補償與替代了,都是一樣的,人不該太過貪心。


  似乎是嫌這般親近無縫的距離都不夠保證懷裏的人不會是再次消失,何有感到腰間捁著的細手又把他往懷裏按了一按,都快把他的老腰生生的折斷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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