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禮物
從官拜朝堂那日過後,應青山一連多日與何有是半句話沒說得上。
白日上朝時兩人一站一坐,一前一後,他們身份的懸殊過大,隔著重重人頭,離得山海水遠下她連人的衣角都看不見一點,下了朝後又礙於朝堂條條規矩,她不能去接近何有身邊,隻好眼睜睜的看著何有甩袖同皇帝一起離開,走勢幹脆又利落,不帶一點拖泥帶水的無視她,自顧瀟灑離去。
到了晚間時應青山更是惱火,何有自那晚離開後就再也沒出現在她眼前,回來的次數很少,回來了也會很快就離開,還專門挑著她不在的時候,拿了要用的東西就極快離開了府裏,若不是她訓練完新兵回來從府裏侍婢問起,她都不知道何有回來過,到好像這不是他的府邸,是她的一樣!
因此多日下來,應青山別說是和何有說上兩句了,便是連見他一麵都隻能趁著上早朝那會的短暫時候,即便隔得太遠她根本看不見什麽,隻遙遙望見那皇座下的一抹玄青,身形修長,一動不動。
幸虧皇帝知曉應青山哀怨的心思,偶爾就會叫她出來詢問她在兵部過得習慣不習慣等問話,故意給她靠近何有的機會,不然她硬是連何有的臉都看不清楚,當然何有是從不會回眼看她,顯然是還在惱氣她當初的作為。
因為一心在意的正角絲毫不理自己,她便哀怨又不甘心的瞪向了皇帝,用凶惡的快吃人的眼神質問他——說好的幫我勸人回心呢?!這哪裏有軟化的意思了!?
皇帝隻能無奈聳聳肩表示自己很無辜,他真是好言好語的勸過多次了,到後來連了丟麵子的威脅下旨都試過了,偏何有就是那種死性子,明麵上一概通通有說必答,悉數應下,但事後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而一旦後來他問起來,何有那就是鴨子燙死了嘴——不開腔。
眼見自家心腹就是一副你要打要罵都隨便,反正我就是不依的堅定態度,那他還能怎麽辦?把何有關在了牢裏打一頓逼他來與你相好嗎?!
先不說他已是多年沒動過自家心腹一根手指頭了,就是何有的身份擺在了那裏,他就不能輕易去動他,不然惹來朝中官員們的亂意揣測那可是自找麻煩!
再說了,他絕不認為何有是輕鬆打一頓就能讓他輕易服軟的人物,又不是嚇大的,那東廠裏多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殘酷刑法,何有這麽多年的東廠督主是白當了嘛?!
想到這裏皇帝極為無奈又無力,自己堂堂一個天子威儀,在這小兩口麵前是丟的半點都不剩了!
皇帝覺得自己很無奈,很悲催,很想找個人來訴苦他這日子過得是多不容易,多憋屈!
不過可惜的是天子身邊能訴苦的人很少,數來數去就那麽一兩個,偏偏這次讓自己憋屈的就是自己一心托付的心腹,他就更悲催了!
下朝出宮的路上,一如既往的得不到何有關注的應青山心中鬱悶,一路上便默口無言,眉頭深皺,這幾日與她基本一起同行的兵部侍郎展臨水看她神色沉默,便主動關心她;“應中郎,我看你下了朝就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你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適?”
正好前方有顆小石子,應青山走過順勢伸腳踢了開去,聞言也不回頭看身邊人,隻平靜的搖了搖頭,坦誠答道;“我無事,隻是心情不好而已。”
這幾日都是展臨水負責帶她行走在京郊外的練兵營,一點一點的教導她如何訓練掌管士兵們,幾日下來她充分見識到了這展臨水雖是武官,但品行見識皆與貿然行事的武夫全然不同,生的一副玲瓏七竅心肝,不僅思慮周全,前後周到,見識也偉博宏大,行事作風更是不拘泥於一格,說起要事總是一針見血的直指要點,卻絕不會讓你感覺一絲不適不滿,這樣的人堪稱是文武雙傑,出將入相的玉樹棟梁!
想來皇帝是很了解這人的品相能力,這才特意把他指派給她,作為了教導新入士官的她的開門師傅!
應青山也極為欣賞中肯這人,終日無事時便和展臨水暢想聊談國事兵法,和商討士兵們的練兵之法,而得了他的一番認真解說後,她更是如魚入水,想通了許多以前想不通的兵法要事!
她從小是由自家善戰殺場的父親一手帶大,後來流落民間幾年也增長了不少見識,因此真要說起來,肚子裏的存貨比起展臨水來也不遑多讓,這讓與之相處了幾日的展臨水也覺得分外驚喜!
想不到這被皇帝突然一朝封為官員的小小女子不但知曉甚多兵家詭異之法,而且見識想法也是多起多怪,總能給他許多的建議增改,且還能互質互惠的明白自己某方麵的不足,因此這幾日下來兩人關係一進千裏,舍棄了男女之別,官位懸殊,互相引為了知心知己!
正是因為如此,才認識幾日,本該算是陌生人的展臨水問起來,應青山才會坦心答複。
“心情不好?”展臨水疑惑的皺了眉頭,“今日朝中無事無鬧,就是陛下召你上前問了兩句訓練新兵的事情,語氣是一貫的和善寬厚,沒打沒罵的,你為什麽會心情不好?”
聞言,應青山麵目冷淡的瞟了他一眼沒說話,其實她這幾日的心情就沒有好過,尤其是今日更是糟糕,那明麵上是皇帝詔她去問問事情,表示一下關心臣子的天子厚德,但暗意是讓她瞧兩眼何有,因為若不是這樣她一日下來連個人臉都見不著啊!
以前她身為一名侍妾,隻能日日守在了府裏等人回來,尚且是時常能見到了何有,親親抱抱樣樣可以做,如今做了官,兩人在一殿之中抬頭不見低頭見,反倒是連人衣角都摸不著,還處處避著她躲著她,這叫個什麽事啊!
說到底那皇帝也是無用,連勸個人都勸不好,真不知道當初都是怎麽當上的皇帝!應青山恨恨咬緊牙關,靠運道好麽!?下次再也不指望他這個混蛋皇帝了!
想到最後,應青山幹脆的就把所有罪責悉數推到了無辜受害的齊木生身上。
後宮之中,正伏案畫畫的齊木生忽覺背後一道涼意順著脊椎骨蔓延而下,下意識覺得是有人在背後罵自己了,於是轉頭看向了左邊的八仙桌上,垂頭拿了朱筆正批紅的何有,試探的問道;“何有,朕感覺後背有點冷,你說是不是…..”
話還沒有說完,何有就頭都不抬的揚聲朝殿外吩咐道;“來人,皇上冷,送一盆火炭進來放在皇上腳邊!”
“………..”
已是陽春過後的接夏節氣,風吹過人都帶了陣陣熱氣,若再放了個火盆在身邊,那真叫火燒的跳腳。
京郊外的練兵營是八年前皇帝親令下設的一個部門,不由六部三堂歸管,而是由皇帝直接下命控製,每年需從百姓中征收新兵入營,然後逐個挑選其中的強壯男子再單獨組織成幾隻對製,每隻隊伍少則上百,多則上千,由專門的教官負責訓練教導,以此來特訓為以一當百的強兵悍士來抗禦外來敵人,內是護城治安的衛士兵巡,外成保家衛國的忠君強將。
至今這練兵營已經收入兵丁三千多人,雖地位不高,但職責重大,人頭不少,又是皇帝親設,任誰都知道這練兵營在皇帝心中的重量,隻不過是近年來國家繁榮昌盛,外國部落畏懼聲威不敢入侵,所以這練兵營才一直是沒有真的投放進戰場之中使用過,隻是收了兵家入營養著訓練罷了。
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誰又能清楚後麵的事情發展呢。
應青山與展臨水剛進了內武場,前腳才踏入了朱紅的門檻,同時耳邊驚起一片叫好聲,兩人尋聲看去正好望見那足足十來畝地大的練武台上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擁簇叫喊著,透著人身間隙便隱約瞧見有兩人身影快速閃過,碰撞,彎壓,再分開,交錯。
隔得距離不遠,又站在了高處便能清晰瞧著那兩人的對打姿勢幹練又精準,手腳收放間皆是能看出是個一等一的好身手,因此應青山兩人便沒有急著往前麵走,而是悠閑的背了手站在了原地一邊興致勃勃的觀看,一邊對那場中的打鬥給予置評。
兩人說了一陣後,眼見那場中的打鬥快接近了尾聲,展臨水眼光一向毒辣精準,已經是看出了台中勝負,心內便失了再看的興趣,索然無味的又看了幾眼後,見到那其中明顯壓製了另一人的高個男人忽是心下一動,便偏頭對身邊人道;“我說,那個穿黑衣的有點眼熟啊……好像是前幾日調到你對下的,叫顏什麽來著?”
“怎麽,你看中他了?”應青山不答反問,警戒的目光飄向了他,“我可跟你說,這個人已經調到我的隊下,你想要也不行,誰叫你不早些把好苗子挑走呢?得不到手的好東西,是你搶得慢了,怪不得誰!
“我哪有搶你將士的意思!”展臨水苦笑的垂了眉頭,“而且你說話好一點,這話我聽著怎麽這麽別扭?”得幸虧他在外沒那些怪癖,否則這話被人聽見了,不知道要怎麽說他呢!
應青山輕笑一聲,不置可否,也不再來打趣他,起步下了樓梯往練武台走,展臨水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知道她是看的有些手癢也準備去打一遭,正好他心中起了興趣想要瞧瞧應青山的武功高低,便跟著她去了練武台。
兩人剛走近喧聲震天的人群背後,還未來得及出聲,已有好幾名兵丁眼尖瞥見了她們兩人走來的身影,便紛紛轉身向他們稽首抱禮喊大人。
他們的動作不小,聲量高亢,頓時引來了更多的兵將們注目,也慌忙回身跟著行禮高喊。
男兒聲線本就雄厚嘹亮,尤其是軍人的聲量更是高亢不低,眾士兵的高聲呼叫下當即令整個練武場都聽的一清二楚,聲勢奪人下連了最中間比鬥的兩人都招來了注目相看。
軍營之中最重嚴明紀律,私下是嚴禁無故鬥毆圍觀的,這下圍觀比武台的士兵們不敢再去多看,皆是立刻收了興奮的興頭,誠惶誠恐的向應青山兩人抱拳告罪,說是閑來無事才看一看而已,並不是罔顧軍法!
與應青山多日相處下來,他們徹底甩棄了當初輕視她是個女人的可笑念頭,轉而待念的是對她的全然信任與認肯。
當初他們見到應青山的第一麵,瞧這年紀輕輕的小女子分明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小美人,或許自己多說句重話都會嚇得人小腳亂跳,偏偏卻又是皇上給他們調來的新教官,怎麽看都覺得是個天降笑話!
他們個個皆認為皇上叫了這小女子來這裏,是為了給他們無趣呆板的練營生活加點調料,便都沒有把這女子教官放在心上,仍是嘻嘻哈哈的拿人笑鬧取樂,而應青山也毫不介意他們的故意調笑,仍是一派淡定從容的姿態,回了後營換上了一身幹練兵服,然後叫他們上了練武台。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應青山來的第一天的第一把火就是把他們挨個叫上去狠揍了一頓,極為實誠又可信的用拳頭告訴了他們什麽叫拳頭服人,當時就把他們打服了!
後麵教練起他們的手段比起展臨水這個營長來更是隻重不低,日日要完成一大堆的早課晚課,和繁重的武訓耐力提升等訓練課,完成了訓練沒有一點獎勵,可一旦沒有完成那就鞭子板子齊齊上,不打得皮開肉綻是絕不罷休,且第二日還要帶傷訓練,如果沒有完成懲罰就會更狠更重!
幾日的雷霆手段用下來,硬生生嚇得他們這些糙漢老爺們一看見那溫弱如花的嬌顏便隻覺腿肚子酸軟,哪裏還敢有一點打笑人家的心態!
是以這時眾人見應青山與展臨水兩人前後走來,應青山還卷起了袖子一副興致勃勃要揍人的樣子,眾人皆是嚇得心神大跳,個個踢腳往旁邊閃,唯恐應青山要拿他們發難。
但明顯應青山不是故意來找他們麻煩,因為她剛一走到練武台上後就快聲問道;“還是老樣子,今天誰能來和我一戰?誰贏了我,誰今日就可以不用訓練。”
一眼掃去四周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個個皆埋頭深垂,看樣子他們是恨不得把頭插進了地裏再也不抬起來,應青山極不快的挑了眼,抱胸冷聲喝道,“你們怕什麽?我一個小小女兒家,難道你們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還怕了我了?”
有幾個小小女兒家能一巴掌把比自己個高了兩個頭的壯碩漢子拍出去了幾丈遠啊!你是怪物吧!
“來啊,別讓我看不起你們!”應青山還在叫喊,“誰這會兒慫了,誰就是孫子!”
即便是應青山故意說著狠話激怒他們,但眾兵丁們如同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寧肯裝了孫子也不肯抬頭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