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上
窗外暮色沉沉,偶爾遠遠的傳來宮侍的打更聲,點點打打,悠悠遠遠的像是僧人輕輕敲打手下的木魚,一聲一聲聽著教人神昏意散。
窗內一點燭火堪堪照亮了紅木桌案上俯首閱卷的人,涼涼暖色中朦朧了他的神情,青白的眼皮下是深沉的陰影。
“主子,已是三更了,您都看了一夜,這樣下去如何了得?歇歇吧!”旁邊的侍從看的心慌,冒著膽子建言,“明日您還要早朝,若是拖累了身子不好!”
那人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繼續閱覽著眼下的木卷,時不還拿了朱紅的筆在卷上寫寫改改,瞧樣子是不把麵前高高堆起的折子批改完不肯罷休。
林二是何有的心腹之一,跟了他身邊三年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時日長了勉強能在他麵前說上兩句,可此時任是他口舌燦蓮怕也不能令何有鬆動兩分,瞧了自家主子這樣不眠不休的處理那些永遠也改不完的奏折,林二便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悄聲出了門換了人來守著何有,自己去給他準備些夜食備著。
又是一更過後,何有短暫的休息了一會兒吃了林二奉上的八寶粥宴,接著再次伏首做事,林二就在一旁給他掌火明燈。
等到桌上的奏折隻剩了兩三封時,外麵晨陽東起,絲絲暖光從窗口射了進來,照亮了整個屋子,一片亮堂的令人恍惚。
揉了揉發疼昏沉的眉心,何有一扔了手上的朱筆推椅起身,喚了門外早就等好的數名侍進來給他換官服。
趁著他換服的空擋,林二就上前收拾桌上散亂的東西,眼光隨意一瞧正好見了那何有還沒有處理完的三封奏折,上麵黑白大字的各寫了翰林太學生請柬,太仆侍卿方長遠請柬,以及刑部尚書劉鑫上書。
“主子,這三個怎麽處理?”
跟在了何有身邊久了,這一眼看了人名部門就大概猜到裏麵是寫了些什麽,無非還是彈劾何有宦官侵權惹來百姓嫌惡,貪汙錢財傷國傷民,無功自傲自恃無恥之類的,是怎麽難聽狠毒怎麽來。
其實這些文人說來說去還是那幾罵話,都不帶個轉折修改,就算何有沒看的發膩,他這個小的都看的無趣了。林二暗戳戳的嗤笑一聲,這些言官也是蠢得可怕,明明是再三被鎮壓下來也還要打著所謂的衛國之心,個個像是不畏強權似得拚命上諫何有的條條罪惡,好像是隻要何有落了牢獄後這天下就喜大普奔,舉國忠臣似得!
沒了一個何有,難道就不會有其他的張三李四長出來了嗎?!這天大地大,萬裏之中皆是黃土,有人的地方肯定就會有貪欲,多得是哪個角落裏腐敗齷蹉之事,而何有不過是更權高位重,得到的更多一些而已。
“能怎麽辦,本督還能煮了他們那隻寫字的手不成?”披上玄青色華莽外袍的何有麵色平靜,但眼中暗色漸上,濃墨化不開的陰鷙,冷聲道,“忍了他們幾次就敢順著杆子爬了上來,以為本督真是脾性近來好了兩分就不會弄死他們了?這折子懶得壓了,就這麽放著給陛下看吧,好讓他們看看究竟是誰仁慈些,後麵也可以少些不長眼的賤骨頭!”
見狀,林二諾諾的應了,深深埋下的頭麵下是一張似笑似狠的猙獰麵容。
早朝五更開始,宣政殿裏百官早早到齊了,就剩了兩三個正主到來,好為後麵的大戲拉開帷幕。
文武兩官分臨而站,各自三五成堆的說說笑笑,其中兩堆偶爾參夾兩句低低的惡聲惡氣,隱約是在罵個什麽人,說了沒一會兒這話就引得旁邊的人們餘光悄悄的看,他們已是朝中的老臣了,奸猾無比的像個左右逢源的老狐狸,見人說鬼話,見鬼說人話,總能把鬼人說的混淆不清自己真正的身份。
幾名老臣回看一見說話的那一堆人是今年新招進來的幾名秀士,他們官位不低不高,還帶著年輕人不服輸的熱血心腸,個個皆是想要憑借一心硬骨把這朝堂翻個轉,好把朝中堆積的腐朽爛根通通剔除的一幹二淨!
“哈,又來了幾個傻子!”翰林書院的掌院學士張圖南扭頭與旁人小聲的笑了,“看來今天這朝會要很熱鬧了!”
“張大人慎言。”司法尚書阮如天吹了吹他花白的胡子,也笑道,“指不定這次他們真能扒那禍害一張皮呢?”
“你怕是白日夢沒做醒,還扒皮呢?!”左側的禮部尚書險些氣笑了,低聲道,“就他們那些不怕死的蠢貨,不過是來了一個死一個,來了兩個死一雙,就是給他踩踩鞋墊擦擦鞋灰!”
張圖南忍笑的眼角皺紋都出來了;“哈哈哈,本官才不管呢,叫他們去打去罵,反正咱們這些老東西已經掙不動了,就當又多看場好戲,整好這朝堂之上是很久沒有這番樂趣了,多些熱鬧才妙!”
在場的兩人看張圖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湊熱鬧姿態,皆是直歎氣的低喊完了完了。
正在朝堂裏紛紛擾擾的時候,門外緩步踏進了一人,身姿欣長,玄青色的衣料子逆光下暗沉的鎖住了全部顏色,周身皆籠罩著一片死氣沉沉。
一見到那人進來,殿中刹那死寂了下來,人人低首側頭不去看他,好似一瞬間都是瞎了般。
一直如此的何有也不在意眾人的反應,踏著方步慢吞吞的往自己的位置走,剛從旁梯上去就聽見側殿的小太監尖聲喊皇上駕到。
隨後一抹明黃色的衣角出現在了轉角處,百官紛紛埋頭俯首,何有自是撩袍跪下,額頭也要觸地時,視線中出現了一雙白金勾就的黃靴,下一刻他就被輕柔的扶了起來,一抬頭是張溫和如玉的麵孔正含笑的望著他,一雙姣好的鳳眼微挑,滿目皆是寬厚和藹的天子風度。
“何有,你又熬夜了?”麵前黃袍加身的男子心疼的伸手摸了摸何有眼角的青黑,口氣略微責怪道,“不是說了要你別太過辛勞麽?那些奏折批不完就給朕留著來批,你何必這般折騰自家的身子?朕看的當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