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木頭人(九)
不知為何,這個冬天的雪尤其的多,紛紛灑灑,總是下個不停,好似立誌要埋葬世間的一切一般。
翁團頹然的坐在天井中,任憑大雪落在他的頭上身上而不自知,時間不大,頭發就已然全白了。
身旁站的,則是他的木頭人,四方的臉上看不出神色,滾圓的胳膊也如平時一般習慣性探出。
“小團子,你真的決定了?”就在此時,屋中走出一個身穿青灰色粗布棉衣,麵帶擔憂的老人家。
“是的師傅。”小團子說了這四個字之後,就又沒了聲息,抬眼看著滿天的飛雪,眼神似乎可以穿過雪花來到另一副天地,而那個天地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胖胖的雪人。
“小團子,為何要將雪人堆的那麽高,那麽胖?”翁翠玉好奇的問。
此時的翁翠玉身穿一襲紅衣,這塊兒布料,是過年之前,姐倆一起選的,用小團子的話說,就是——喜氣。
而“喜氣”的衣服,在“喜氣”的日子裏穿,顯然最為合適,那日過年,正值下雪,一片白茫茫中,就好似提前開出了春花一般,嬌豔美麗。
“當然是又高又胖才有力氣啊?”小團子揮動著小胳膊給雪人做衣服,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為什麽要有力氣?”翁翠玉不禁好奇的問這個隻有三四歲,個頭兒還沒雪人高的孩子。
“它可以保護姐姐啊。”翁團嘟著小嘴兒回答的很認真:“團子由姐姐保護,姐姐呢?沒有人保護,不公平!”
“小團子!”翁翠玉一把將小團子摟住,淚水早已經迷糊了眼睛。
不得不說,這一年,她的過的辛苦,爹娘相繼去世,留給她的隻有破亂不堪的形式,家裏的錢隻夠給二老辦葬禮的,天知道這一年她受了多少的委屈。
但是,作為姐姐,她帶給翁團的,隻有無盡的笑意,每逢見到小團子紮起小胳膊,飛奔過來大叫姐姐的時候,她心中的苦悶,就化作了甜蜜。
誰知,小家夥竟如此聰明,竟看出了姐姐的脆弱與無助,給姐姐做了一個比他還高的雪人守護,雖然雪人是死物,但翁翠玉的心,依舊是暖暖的。
“主人,回去!”就在此時,木頭人竟發出了女童般軟糯的聲音,細聽的話,竟與翁翠玉的有幾分相似。
此時的,木頭人已經不單單可以自由行動了,就連腦子也已然開了竅,具有了自主說話的功能——雖然,一次很少超過五個字。
這是師傅送給翁團的最後禮物,他一生散漫,無拘無束,但一手技藝卻是無雙的,他手中的木頭人個個神態靈動,不但可以說話,有的還可以陪他下棋。
當年,翁團就是被老師傅的木頭人吸引,才軟磨硬泡拜他為師,翁團的木頭人和這些相比,簡直都不敢自稱是師傅的徒弟。
但不知為何,師傅竟少有的沒嘲笑翁團的技藝拙劣,而是用了一夜的功夫,將木頭人打造的開了嗓。
令翁團高興的是,這聲音竟與翁翠玉有七八分相似,乍一聽就好似翁翠玉到了童年,每次說話都讓翁團心生感傷——所以這次,也不例外。
但姐姐的話,翁團從來就是聽的,雖然他知道姐姐不在了,但和他姐姐一樣的聲音,他也會聽的。
所以翁團馬上就站了起來,隨著木頭人走到了簷下,木頭人和翁團一起跺著腳,清掃著身體,將身上的浮雪都抖掉。
“師傅,我已經決定了,要繼承大冶公,一會兒鬆蘿姐姐會幫我陶安冶運過來,到時候我會和它一起走了。”小團子轉頭看自己的師傅,用極其平靜的語調敘述。
雖然隻有幾天,但這個之前一直在姐姐的羽翼下生活的孩子已經長大了,他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堅強,更學會了擔當。
就是獨自麵對姐姐的墓碑,他也是默默感傷,最後將最甜美的笑,留給他最最親愛的,最最美麗的姐姐。
“既然……”師傅的話未說完,就聽到門外一片喧鬧。
“肯定是鬆蘿姐姐來了。”翁團一溜煙不見了蹤影,獨留老人僵立在當場:“這孩子!”
老人少有的嘴角上揚,也跟了出去。
外麵的大雪好似下了一些,但送東西的寧鬆蘿和周舉岩身上也已經落滿了積雪,實際上他們也很奇怪,曲徑山如此睚眥必報的人,竟沒找他們的麻煩,而是看似很著急的去治傷了。
可能因為他們馬上就要走了吧?二人如此想,畢竟做事留一線,以後好見麵——當然他們想最好一輩子不見。
“你別動!”寧鬆蘿連忙製止翁團幫忙,畢竟這小子個頭還沒張開,這樣的活計,自然他還做不了。
“我來!”就在此時木頭人走了上來,和寧鬆蘿和周舉岩一起將陶安冶搬了下來。
“鬆蘿姐,怎麽樣?我的木頭人已經可以說話了,師傅說他已經給木頭人開了靈智,以後還會和我一起長大呢。”小家夥臉上盡是歡欣。
“這麽厲害啊?那你可要好好感謝你師傅。”寧鬆蘿好似愣了一下,但隨即笑道:“方師傅,您看放哪裏?”
“鬆蘿姐,錯了!不要搬下來,而是我和它一起走。”等陶安冶已經放好了,小團子才反應了過來——都怪剛才急於在寧鬆蘿麵前顯擺,而將這麽大事情給忘記了。
“你要走到哪裏?”就在此時方師傅走了出來,臉上一臉的怒色——當然是裝的。
“小小年紀,除了你師傅,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這樣,既然你相當大冶公,師傅陪你,師傅的木工三年前才開始,我還就不信了,這個能比木工還複雜?”老人有著花白的胡須,一雙老鼠般細小的眼睛,但眼睛深處,盡是濃重的愛意。
“真的嗎?真的嗎?”小團子一蹦三尺高,馬上將師傅拉到陶安冶處,和師傅一起探討,使用它的辦法去了。
跟著他們的還有那隻木頭人,隻不過木頭的腦袋依舊是一副呆呆的樣子,加之原料的原因,二人並不讓它靠近,反倒是寧鬆蘿悄悄的手拿茶杯走到了木頭人的麵前,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翁大姐……”
對,木頭人裏裝著翁翠玉的魂魄,她終究放心不下幼弟,想以木頭人的形式陪著小團子慢慢成長起來。
而至於翁團的師傅,竟是翁翠玉當年以為死去,但奇跡活下來的父親,當翁翠玉找到翁團的時候,這對父女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為了翁團,為了陶安冶,他們都選擇了隱瞞,直到寧鬆蘿帶著翁團和木頭人回來的時候,才當著老人的麵兒,將翁翠玉的魂魄禁錮在木頭人裏。
並運用了法陣,讓木頭百年不腐,也就是說,翁翠玉會利用另一種形式,來陪著父親陪著弟弟,過完這一世。
所以方師傅才會幫助圓這個謊言,才會讓翁團覺得,他家師傅有這個實力。
實際上,方師傅做木人精巧是真,但本就是平凡的木頭,怎麽能有靈智?至於說話,就更不可能了,本是死物,要是能說話,豈不是成精了?
所以,雖然方師傅家的木人不少,口音也各異,都是因為方師傅不但手藝精巧,而且還會口技。
不同人不同的聲音,甚至是不同的風聲,他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讓人分不清楚真假,而他的各個木頭人,就是這樣的存在。
不過,就在剛剛,方師傅當著翁團的麵兒,將他擁有的所以的木頭人都付之一炬,表示金盆洗手,並拍著胸脯保證,以後這個木頭人的維護,就歸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