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番外篇、翠鬢荷戈上將壇（8）

  世人皆知明家的敗落是因西邊景家而起，陰承運也不例外——明家與景家，本就同為“景明昭穆”之“開國四聖”，淵源深遠。而如今昭家已沒，穆家沉浮不定，明家與景家便時常被世人拿來相提並論……誰曾想一夕之間，明家便被滿門抄沒，景家卻封侯立爵，風光無二……其中種種造化因果，怎不讓陰承運心中怨恨深種？


  雖然偏居於南疆深山，但陰承運卻無時不在竭盡所能地打聽著昆吾國腹地內，尤其是關於景家的種種消息：聞聽景玗義援玄王被困貞陽城中，他曾為之感慨；聞聽長留城遭西戎焚毀，景玗被褫奪“四聖”之位，他曾為之幸災樂禍；聞聽景家獲準立廟，景玗再得封賞，他曾為之怒斥天子昏庸……而聞聽景玗起兵謀反，最終獲得天子禪讓後，巨大的命運落差終於讓陰承運陷入到徹底的瘋魔之中。


  在陰承運的印象裏，有關景玗的認知便是少時隨同族人進京觀摩“天下會”，於相國寺大殿台前，端坐於父親身邊的那個相貌突兀的白發少年——景玗隻比陰承運大三歲，彼時便可以“白子”之身率領景家蟬聯“四聖”，而陰承運直至成年，都未嚐有機會在“天下會”上代表明家一戰；如今兩者身份更是天淵之別：陰承運是罪人之後，隻能龜縮於邊境深山中苟延度日，而景玗魚躍化龍，卻已經是天下之主，新朝君王……如此滄桑巨變，已然讓陰承運失去了直視自己今後命運的謹慎心態。


  要報仇，一定要報仇！在得知景玗登基後，晝夜不休地盤亙在陰承運腦海中的，便隻剩這一個念頭——到底是要為了明家、昆吾國還是自己的悲慘命運複仇？陰承運並不清楚，但在逼仄困乏的泠陵深山之中，他卻隻堅定了一個信念：那就是自己遭受的這一切痛苦，都跟景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景玗就是禍國殃民的“白妖”，是會給天下帶來變故與災異的罪魁禍首！自己的命運，唯有在顛覆了景玗的治世後才會有所轉機……沒錯，一切的禍起便是因為這“白妖”作亂，隻要能將景玗扳倒，那麽自己曾經失去的一切，乃至景玗所獲得的一切，都將被歸回到自己手中……


  在日複一日的身心煎熬中愈發確定了如是妄念，陰承運在成為新任“陰家家主”一年以後，便堅定了要效仿景玗所為，在南疆紮根生發，蓄謀屯兵起事的反攻策略。自此之後，陰家開始在泠陵山脈中廣為籌謀，步步成局。


  首先是鑽營產業，擴大屯田——新朝初立時雖有立法，確定魚鱗圖冊中已有的田產悉數收歸國有，私人不得擅自買賣；然而泠陵偏遠，新法鋪開又有難度，故而趕在新法執行到位前，陰家已經買下了族寨附近四個山頭的所屬權。待新法頒布後，陰承運便命人開墾野山，如此多出的田地就變成了使用權歸於陰家的“餘田”……一番騰挪操作合理合法，當地官府見狀也沒奈何。


  在有了田產保障後，陰承運下一步的目標，便是籠絡山中蠻族村寨裏那些漸漸失勢的巫師族老——自新法推行之後，各地都紛紛開始建立官辦學塾，到了年紀的孩子不分男女貴賤，皆可入學讀書；家貧無以為繼的，還可以通過申請“助學銀”的方式讓孩子先學習後還款……一時間海內貧苦百姓無不為之雀躍，各地鄉間地頭隨處可聞朗朗書聲，整個國境內的精神麵貌都為之一變。


  然而讀書識理的人多了，有些愚民欺民的法子就不好用了——自各地開辦學塾之後，各個鄉野村寨中的巫師們便開始日漸門庭冷落，各族長老與宗法威信也在日益下滑……陰承運看到了鄉間勢力的這一變化方向，於是乎便在族寨中擺下宴席，專門邀請各鄉各族的宗老巫師們前來，殷勤款待。


  在陰家大寨中受到的尊重款待，與鄉人日漸冷落的態度形成對比，令那些巫師族老們對這一支異鄉族人另眼相看。於宴席上，陰承運除了奉承維護各個族老巫師的聲望權威之外，更是慷慨陳詞，向眾人坦誠相告自己一族受到“白妖”迫害，不得已才躲到這泠陵山中暫避鋒芒；同時亦向這些閉塞偏遠鄉寨的族老巫師們告知了發生在昆吾國腹地內的種種異聞：當今的新朝君主正是“白妖”，便是他以妖法作祟，才使得災變四起，叛賊叢生，最終致使昆吾朝綱傾覆……如今“白妖”的種種所為，便是為了將他的妖法徹底鋪開至全境，讓今後的天下四隅再無正道維護，從而陷入到無休止的墮落與混沌之中。


  陰承運的一席話，恰如其分地擊中了入席族老與巫師們的心中痛楚：自新法推廣以來，奴不得蓄，人不可賣，外加官辦學塾等等綜合手段的並行推廣，現如今即便是在鄉野山間，願意奉行舊製度、舊規矩的人也是越來越少。巫法族規正在失去自己的舞台，連帶著這些以舊法馭下的舊勢力們也開始感到岌岌可危。陰承運的話語給了他們一個群起而攻之的理由，那就是新法是“妖王”帶來的“妖法”，既然是“妖法”，那自然必須不擇手段地阻止並清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