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激蕩天下(52)
翌日一早,當曾文觀依照“劇本”,前來向“太上皇”請安時,甫一進門便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屋梁上的綾羅沒有掛起來,地上也並未散落著昨夜交代好的遺書,甚至屋內都沒有薛公公那必須的呼天搶地之聲……整個暖閣內靜悄悄恍若隔世之境,沒有半點昨夜血腥亂象的影子,也沒有半點人氣。
曾文觀周身控製不住地猛一哆嗦,好容易收斂住心神,這才佯裝無事地詢問於院外值守的小太監,薛公公與淳和帝都去了哪裏。小太監聞言也是一愣,回答說昨夜大人您回去後屋內很快就熄了燈,也沒見薛公公出來宣召,屋內應該無人進出走動過。
曾文觀聞言答應一聲退了出去,過不多時便找來自己的一名心腹,假裝有事被淳和帝宣召,再次進入史家內院之中……不得不說出門在外的臨時“行宮”,怎麽說都要比皇宮要容易出入得多。史家是曾文觀的兒女親家,兩家本就熟絡,曾文觀帶著心腹親隨避開巡邏的侍衛在後院中兜了片刻,很快便發現了異樣之處。
史家後院一角有口枯井,因為井欄是先朝遺物,又有時刻雕花,故而並未填埋,隻是在周邊種了些修樹花草,權作一景。平日裏這口枯井上方都會蓋有青石板以防有人墜落,今日不知為何,那塊石板被人挪了下來,斜倚在了井欄旁邊……曾文觀下意識地探頭往下一望,頓時驚得手腳發涼:借著日頭依稀可以看清,井底下倒臥著三個人形,其中一個穿著昨夜那熟悉的葵扇黃色宮錦常服,不是淳和帝又是哪個?
曾文觀強抑著幾乎快要從喉中脫口而出的驚呼,穩住心神脫下外袍鞋襪,命令心腹解下衣帶結成繩索,將自己緩緩放下到井底……來到井底後曾文觀掩住口鼻,忍著惡心與恐懼翻看著三具生息全無的遺體:其中兩個儀表完好衣裝整齊,一看便能認出是昨晚幫著薛福勒死淳和帝的那兩名小太監;而那個身穿宮錦的人形,看著卻有些奇怪——許是摔下來的時候臉著地的緣故,這一具屍身的麵孔已經磕爛了,外加在井底臭水中泡了一宿,模樣已經十分淒慘,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是不是淳和帝……然而從其人略顯淩亂的著裝和部分細節之中,曾文觀還是看出了事有蹊蹺。
淳和帝與薛福身形相近,都是五短而有些中年發福的身材,隻不過薛福年紀更大一些,故而體態有些岣嶁,頭上的白發也比淳和帝多得多……如今那具屍身的頭臉半浸於汙水之中,也看不出來到底有多少白發——但是在早已被磕爛的屍身麵容上,曾文觀還是看出了問題:薛福是太監,麵上自然是無須的,而淳和帝卻蓄有胡須……可是如今這具慘不忍睹的遺體下頜唇邊,卻是半點胡須的影子都沒有!
曾文觀心中有了計較,隨即從自己嘴邊拔下了數莖胡須,撒在了屍身周邊的水麵上。隨後攀著衣帶繩爬回到地麵,重新穿好鞋襪外衣,將重新準備好的備份遺書塞進了井欄底下,這才領著心腹重又避開巡邏士兵,照舊從大門處出來,謊稱沒有尋見淳和帝,便自出門集會群臣去了。
直到午時還未見淳和帝起床用膳,也不見薛公公出來宣召,內務府的新晉職事官員們方才覺著事情有些不對,於是乎敲門去請,卻發現臥室暖閣內都是四下空空,全無人影。整個內務府這才慌亂起來,值守太監們連忙喊來了禦林軍,以臥室為中心開始沿著四周地毯式搜查,沒過一個時辰終於找到了那處被掀開的青石井欄,發現了底下的屍首。
聽到風聲的曾文觀帶著滿朝文武火速趕來,等眾人來到史家後院時,三具屍身已經被打撈上來,曾文觀甫一看見那具黃色宮服的遺體便上前撫屍大哭,聲音之淒厲哀切令人聞之動容……然而在痛哭之餘,卻沒有人察覺曾文觀有意多看了屍體的麵容幾眼——在汙水中又泡了半日,那屍首的臉已經腫爛得更可怕了,根本讓人無法直視。
不多時當地府衙的仵作便被傳到史家後院——淳和帝是帶兵來打仗的,壓根沒想到自己有可能會命喪於此,故而根本不可能隨身帶著刑部或者大理寺官員。這小地方的仵作根本不認識淳和帝,便隻能判斷屍身的死亡原因:答複是死者死於頸骨折斷,符合墜落高處所能導致的可能死因,麵上的傷也有可能是下墜時撞著井下礫石而磕爛的;至於另外兩具屍體為何同樣頸骨折斷卻模樣完好,那仵作的推測是或許是摔在了第一具屍身之上,從而避免了被礫石毀容之故。
除了三具屍身之外,一同被發現的還有被壓在井台青石板底下的“遺書”:遺書中具寫了“淳和帝”自覺才幹平庸,無力背負國祚社稷,於是自願將王位讓於太子;又自感敗軍之君,無顏回見京城軍民,從而自尋短見以求解脫……兩名小太監自然是自願殉葬而死,這兩具遺體倒並未引起在場眾多文武群臣的多少關心——就像現場完全沒人發現人群中似乎少了那麽一位本應至關重要的存在一樣。
因為現場發現了遺書,外加昨夜曾文觀的確從淳和帝手中領了宣布禪位的旨意詔書,故而這一橫禍的來龍去脈,便有了定奪說法:淳和帝自盡崩駕,龍馭上賓——期間現任宰相梁元道一係的官僚多少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但是梁元道本人被淳和帝留在了京城,梁係官員群龍無首,這波異議沒泛起多少聲浪就被曾係一派給完全壓了下去……待黃昏時分,三具屍首收斂完畢,曾文觀便急不可耐地在自己家中召集了馬軍都指揮使及各州武職將領,開始著手為突圍返京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