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激蕩天下(51)
當曾文觀進入到暖閣之中時,實際上眾人的角色便已經按照早已寫定的劇本開始上演了——除了被蒙在鼓裏的淳和帝。
自從楊敬行死後,曾文觀便開始在心中籌劃起了今日之局的種種具體措施和應對之法:即便是再怎麽顓庸顢頇的臣子,事到如今也已經不得不承認,淳和帝才是影響昆吾國政局最大的缺憾所在——帝王可以不仁不孝不信不義,但不可以擔不住事,更不能一邊擔不住事一邊還擅長惹是生非。而不幸的是,如今昆吾國當朝的恰好便是這樣一位即不負責,又不收斂的昏聵君王,若是以他的性格脾氣,隻怕再拖延個十天半月的,昆吾江山社稷便真的可以拱手讓人了。
曾文觀不是申屠峋那般的無恥小人,做不出改弦易轍背主另投這等自毀聲名之事;更何況景玗蒙師碧鳶先生瞿青翎與自己有仇,地龍會更是極有可能與當年的“天行學案”有關……於公於私,他都不可能上得了景玗這艘船,故而對曾文觀來說,保住姒家江山便是保住他自己的聲名前途,也是保住他“天道學派”天下仕林正宗地位的唯一選擇。
可是既然要保住姒家江山,那麽對於如今的天下時局來說,淳和帝就已經變成了盡快平複動蕩途中的一塊絆腳石——他的畏縮不前、優柔寡斷、猜忌易怒……無一不是令時局向著更加凶險難測方向滑落的助推力。而一旦能夠“搬走”這塊已無大用的“絆腳石”,曾文觀可以騰挪操作的空間,便可以瞬間擴大無數倍。
當今太子的確剛滿十七歲,也的確是尚自蒙昧的年紀,或也不堪大任。但隻要淳和帝下詔退位,他曾文觀頃刻間就會成為“兩帝托孤,三朝元老”,屆時隻要他能想辦法回到京師,那麽輔佐新帝的最大功臣與靠山,皆非他莫屬。而撇開淳和帝這塊冥頑不化的石頭後,不僅梁元道一係將再無起複之日,自己的聲名功績也可以再上一個新台階!
在想清楚了其中關節後,曾文觀便開始擬定自己的計劃及執行人——薛福是最好的選擇,這老太監身後有太多把柄可抓,如今兵困空桑城,又是他在私下裏收了曾文觀的賄賂後進言所致。即便淳和帝現在沒空收拾,等日子久了一旦想起,分分鍾就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更何況這老太監在宮中任職數十年,早已化作精魅,隻要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地位,他跟他的黨羽便沒有做不出的事情來……於是乎在打定主意之後,於夜晚覲見淳和帝的前一日,曾文觀便已經與薛福私下密謀過偽造旨意,逼宮禪讓一事的細節種種。
對於“弑君謀逆”這樣的大罪,一開始薛公公還是頗為猶豫的。但曾文觀的分析的確說動了他,而淳和帝先前因盜竊宮中財物一事怒殺內務府中千人一事,也的確讓他心有餘悸……兩人暗中密謀了大半夜,最後終於決定,於次日夜間,曾文觀先進言試探淳和帝的態度:若是淳和帝能被說動,願意主動遜位,那麽萬事大吉好散好了;如果淳和帝執意不肯退位,那麽便由薛公公動手,勒死淳和帝後再偽造成其無顏麵對舊臣父老,從而悔過自殺之狀,之後便可由曾文觀回朝推動太子繼位一事,如此江山大勢,便可底定了。
是夜,角色按照劇本所布漸次上演——淳和帝的表現不負曾文觀所望,他那“臨門一腳”徹底踢碎了薛公公最後的遲疑,也激得後者凶相畢露,毫不猶豫地動手送他上路。
在送走曾文觀後,薛公公擦了擦滿頭冷汗,伸手打開曾文觀留給他的那疊紙,發現果然是按照淳和帝筆記仿造的遺書。在大略看完遺書內容後,薛公公心下初定,伸手抓著淳和帝的右手沾上墨水,在遺書上胡亂留了幾個墨跡手印後,便命兩個小太監在屋梁上懸起綾羅,好將已經斷氣的淳和帝掛上去……
就在白綾繩圈已經架好,隻等著把人抗上去之時,原本應該是密閉的室內,忽然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微風——薛公公沒來由地一哆嗦,渾身汗毛根根豎起,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四下打量:“誰?”
沒有回答,屋內的燭台卻是被風吹得晃了幾晃,將四人和屋梁上繩圈的影子繞在一起,變成了屋中搖曳的鬼魅……薛公公伸手護著燭台四下裏張望了一番,沒看見任何人影,然而身後忽然傳來“咚”的一聲鈍響,再回頭時,不僅淳和帝的屍身倒在了地上,兩個小太監也不知怎麽俯伏於地,沒了動靜。
“這……”薛公公扶著燭台的手都開始發抖了——怨鬼索命的誌異故事,即便身處深宮他也是有聽說過的,然而這現世報應是不是太快了些?還是說帝王真的是天人降世,死後亦與凡人有別?
薛公公正在猶豫要不要出聲喊人,卻隻感到身邊有一絲氣息微甜的涼風悠悠劃過……腦後的肌膚隨即一涼,似被什麽銳器刺中,然而還沒等薛公公喊出一聲“啊呀”來,便學著那兩名小太監的模樣一頭撲倒在地,手中的燭台也應聲脫手,蠟燭摔落在地上,燭光頓時消失無蹤。
一片漆黑的暖閣內,如今站著的便隻剩一道高挑的人影——影子被從窗外透入的月光一路拉扯到地上,仿佛無聲而冷漠的判官,在審視著這一地狼藉之中,各自罪孽深重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