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雙城血戰(38)
自援軍從貞陽城出發三日以後,玉羊這幾天的眼皮便一直跳個不停——按理說卸了廚房大總管兼後勤部長等眾多要職,每天跟景合玥關在一屋裏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不應該再有休息不足、焦慮疲勞的問題出現。然而不知為何,玉羊卻覺得自己總有些心神不寧,仿佛忘記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但遍尋腦海,卻仍舊什麽都想不起來。
早間裏雪衣和秋棠來給屋內兩女送吃食,玉羊順便就牽著雪衣打聽了幾句城外動向。雪衣倒也機敏過人,在來之前便把連日來的裏外動靜都打聽了一遍,如今與二人詳說起來,倒是仿佛評書一般煞是精彩:說是前天夜裏看著鹿見山方向火光衝天,煙火繚繞燒了一夜,昨兒起來卻是不見煙也不見火了,而潺城那邊點了兩天的狼煙也熄了,想是宋略書與慕容栩已經旗開得勝,若不是在潺城中稍事逗留休整,如今便是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聽罷雪衣的講述,玉羊跟景合玥這才稍稍寬心了一些,姑嫂二人在房中吃罷早飯,白日間玉羊便領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景合玥在院中小坐片刻,聊些閑話權作解悶……到了午時,忽然聽得城樓上鑼鼓大作,玉羊連忙將合玥送進屋裏,轉回頭便吩咐雪衣出門去打探情況。
雪衣出去後足足過了半個多時辰才回轉來,待回到院裏,卻是支支吾吾,隻說西城門又被狄人圍了,其餘便什麽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玉羊心知她有意隱瞞,也不聲響,午後待景合玥回房小睡後,這才領著雪衣來到院子裏,小聲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但說無妨,我能受得住。”
雪衣轉頭看了一眼屋內,牽著玉羊的衣袖又往院子角落裏挪了幾步,這才紅了眼圈,壓低聲音道:“夫人你可要保重身體——慕容公子和宋教頭他們……都沒了!”
此話一出,玉羊隻感到耳內“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有些站立不住。雪衣見著連忙攙住,玉羊抓住雪衣的胳膊勉強穩了穩心神,瞪大雙眼追問道:“怎麽沒的?他們倆都不是泛泛之輩……如何會沒的?”
“夫人,您輕點,別忘了屋裏那位……”雪衣指了指門窗緊閉的屋舍向玉羊示意,隨後接著轉述道,“具體情況,如今我們也還不太清楚,但是沒了是真的沒了,屍首都被人送到西城門外掛著了……如今侯爺也是舊傷複發,正在城樓上休養,城上城下都慌成一團,夫人您可千萬不能再有什麽事了……”
之後的話,玉羊都沒有聽得太清楚,她隻感到整個頭腦都瞬間清空,眼前耳邊霎時間都隻剩下往日裏慕容栩與宋略書留下的音容笑貌……自打從彼世穿越而來之後,她雖已經在此找到自己的歸宿,但若論及對她最為照顧,情感上更勝親眷的存在,宋略書和慕容栩都是她最信賴的人……腦海中疏忽劃過天虞城裏慕容栩扮作女裝,護著自己走在姒昌轎後的模樣;以及宋略書在除夕夜宴時送給自己壓歲的那一袋金錁子……零零總總,吉光片羽,宛若昨日……然而所有的記憶都無法串起一個能夠說服她的結局:慕容栩和宋略書……都已經不在了?
“……夫人,夫人?”雪衣搖晃著玉羊正在著急,卻聽到屋內忽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這一聲喊將玉羊猝然驚醒,兩人拔腳便衝向屋內,查看景合玥的情況……
兩個時辰後,貞陽城西城樓上。
景玗獨自一人俯臥在鋪著厚褥的竹床上緩緩睜開眼,依稀可見地麵還留有斑駁血跡。屋內彌漫著一股撲鼻的藥香,應該是羅先想讓自己睡得更踏實些而特意調製的——這孩子每每用藥用毒,總是把握不住配伍的比例,這一爐藥香的氣味又重了些,聞久了有些刺鼻……腦海中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當年在京城遭朱皇下毒後,醒來時在客棧中聞到的那股淡淡清幽的同種藥香……慕容栩從不會犯類似的錯誤,甚至調出的藥香,都是仿佛熏香一般飄渺多變、搖曳生姿的……
唇角不由自主地掛上了一絲苦笑,他甚至有些厭惡自己此時的自然反應——自打回到景家成為“白帝”以來,他已經習慣了當有情緒需要表達時,便先用笑容來作為掩飾……慕容栩總是抱怨他越來越不像小時候的樣子,如今,已經再也不會有人如此抱怨,也再不會有人知道,兒時的自己是如何的一番模樣了。
強抑著幾乎要再一次撕裂傷口的悲憤與悸動,景玗咬緊牙關閉上雙眼——先前於城樓上看到的那一幕,再次閃現於眼前,令他痛徹心肺:正午時分,從潺城方向席卷而來的數萬狄軍忽然在西城門外遠遠列陣,大軍並不上前,隻是派人從陣中搬出兩根旗杆來,直直戳在了西城門外:旗杆上懸掛著兩具早已被火燒的麵目全非的屍首,從身形與甲胄來看,正是宋略書與慕容栩……
在城樓上看見這一幕的景玗當場背後槍傷綻裂,吐血倒地。
耳邊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景玗下意識地睜開眼,卻見玉羊親自提著一個食盒,正俯身打探著自己的表情……景玗虛弱地指了指一旁的長凳,示意玉羊坐下,隨後調整了一下情緒,沉聲道:“合玥……知道了?”
“……嗯。”玉羊也是雙眼紅腫,顯然剛剛哭過,如今見景玗點破,也就不再多做掩飾,啞著聲音道,“是我沒留神,讓她聽見了……已經請了大夫,用了些藥,剛剛睡下……我做了些糖水,想來看看你。”
見景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玉羊便將食盒放在了竹床腳下,兩口子在藥香繚繞的屋內長久對坐,相顧無言……許久後,景玗忽然長歎一口氣,淒聲道:“不關你的事,說起來……都應該怪我!”
如果未曾在與“七絕陣”交手時大意受傷,慕容栩就不必代替自己前往潺城馳援;若是他沒有帶隊前往潺城,是不是就不會……
紛擾的情緒再一次湧上心頭,景玗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須臾後,忽然感到有一雙手覆上自己的頭發,同樣滾燙的眼淚滴落在麵頰耳畔,流經唇角時,也有著相同的苦澀。
“不要怪自己,我們現在……誰都不能再垮了!”玉羊抱著景玗的頭,在他耳邊低聲道,“合玥有了孩子,那是他的孩子……我們還要守好貞陽城,守著這孩子出生,守著他長大……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他,對得起所有為這座城再不能回來的人……我們不能垮,我們要替他們守著……我們不能垮!”
細碎的絮叨聲仿佛是在支撐對方,也仿佛是在說服自己……藥香刺鼻的城樓內,夕陽無聲退卻,唯餘下無邊黑暗寂苦,予同命之人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