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情定今生(80)
“……有些話就算知道,也犯不著拿出來顯擺機靈!”景玗的耳根微微變紅,臉色卻更臭了,“我也會去,你在家守好產業跟親眷們,我很快就回來。”
“誒?”玉羊聞言一愣,“支援的話,交給顧先生他們就好了,為什麽連你也要去?”
“千把號全副武裝的人馬就這麽交給地龍會,我不放心;以及守城支援不比其他,最重要的是要想法子把必須的物資給送進城內,少不了還要從蜀地給他們調運糧草,我不去更不放心。”景玗粗略默算了一筆支援數萬人城池所需的糧草數字,心中默默又是一陣肉疼,“你且放心,我帶人過去,也可隨機應變——若是判斷決不能勝,我會立馬調頭帶人回來的!”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玉羊低頭絞了會手指,忽然小聲對景玗道,“我不想待在家裏對付那些個家長裏短,可以讓我跟你一起去嗎?”
“你?”景玗聞言一皺眉,頓時明白玉羊指的是如今暫住在景家本府的廣瓊,不禁又歎一氣道,“你若是不想回家長住,就大年三十讓合玥陪著回去吃頓團圓飯便成,過後亦可回到別院居住……這是去戰場,不是‘天下會’更不是郊遊,沒有帶女眷的道理。”
“可是帶隨軍廚師呢?”玉羊說著便挽起了袖子,“守城支援不比其他,最重要的是要把物資運進城內——那麽等糧草進了城,如何用最少的糧食喂飽最多的人,以及如何讓更多的人能吃好吃爽快,就是我的強項了,不是嗎?”
“開什麽玩笑?”景玗聞言應聲回眸,斷然拒絕道。玉羊聽罷倒也不吵不鬧,隻是掰著手指給景玗算賬道:“你說要帶人過去打仗,可是石門說到底還算是我的產業,那些也應該算是我的人吧?你抽調他們,一個人要賠我多少誤工費?若是傷了殘了,你傷殘補貼能給多少?以及你要去蜀地調運糧草,如今快過年了,你手上可有那麽多的現銀?我這邊可是剛收完明年酒糖的定金,手頭上充裕得很哦!”
“你……”眼看著儼然化身土財主模樣的玉羊,景玗頓時再次失語,然而轉念一想,確實如此:論烹飪手藝的巧妙與門道,整個昆吾國中都沒人會比玉羊更加熟諳,而倘若能夠將她那些現代化、工業化、流程化的思路理念引入到貞陽城的守備之中,那或可多救助多少餓殍?補給多少將士?減少多少傷亡?更何況如今若是真要調兵運糧,銀錢更是多多益善。景玗在打定主意要支援的時候就沒把錢糧花銷真當事兒來考慮,但是時值年關,若要靠他一個人左右騰挪湊出那麽大的一筆糧草費用來,確實是有些困難的。
若從理智上考慮,帶玉羊同去的確是非常劃算的選擇;然而若是加上感情因素,景玗卻無法及時給出回應——自己去貞陽城支援玄王守城,已經是抱著“一命還一命”的天大覺悟與人情,但無論如何都沒有再帶著媳婦兒一起賠進去的道理!正糾結間,卻見玉羊轉去裏間書房,從抽屜中取出厚厚一疊圖紙來,遞到景玗跟前:
“這是先前閑來無事,我參考那些從彼世帶回來的冷兵器和農具書籍,結合石門現有的工藝重新設計的一些機械工具,還有一些兵械草圖……因為有些還未想好,所以一直就沒拿給你看過,想等著年後構思齊備以後再拿出來……不過這會兒估計你用得著,先看看合不合適吧?”
景玗將信將疑地接過紙張一頁頁打開,卻見其中七零八落地構畫著一些木鐵構件,紙上一邊寫著“絞車”、“遊火”、“木女牆”等名稱,乍一看似乎都是些散落而淩亂的設計草稿,但仔細翻閱後便能夠發現——這些都是一旦構造成型後,旋即就可以在這個世界加以利用的城防和農耕器械!
“你這是……”景玗從紙堆中抬起頭來,滿眼狐疑地看向玉羊——自打被楚王構害入獄後,他心中的確偶爾會產生一些並不光明的念想,但他亦十分確定自己不會將這種念頭呈現在身邊人眼中……但是玉羊如今掏出這麽一份東西來,究竟所為何意?
“這個原本是為石門的新城牆設計的,不過反正都是城牆,應該也可以融會貫通。”玉羊看著景玗的麵色,有點緊張地撓了撓頭,“如果對你有用的話,就先送給你吧。不過能不能再給我一天時間?我把裏麵的某些構思再重新謄清一下,這樣你要是想找人製造的話,也就可以更方便一些……要去蜀地調運糧草的話,應該會跟唐家有聯絡的吧?之前來我們家造作坊的那個小哥手藝就不錯的說……”
“我可以帶你去。”景玗長歎一口氣,出聲截斷了玉羊的話頭,“我可以帶你去……隻要你待在我身邊,我就有自信可以保證你的安全——如果你再像上次一樣偷偷換裝溜跑出城,我就把你綁起來下藥後再鎖屋子裏,直到我們班師回城以後再替你解開,聽明白了沒有?”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玉羊心知景玗說到就能做到,當即吐了吐舌頭,姿態誠懇地認慫道,“這次我肯定乖乖聽話,你要我去哪我去哪,絕對不亂跑!”
“哪就好,回頭我也會帶上合玥合琪,還有你那倆丫頭跟孟極……你身邊也不能缺人,或許還可以給你義父去一封信。”景玗看了眼看似忐忑但實際莫名興奮的玉羊,嘴角一勾道,“他老人家若是願意馳援貞陽城,至少便可抵一萬精兵……到時候城頭攻守,我也可以少操些心了。”
“……原來你同意帶我去是打的這個主意!”玉羊醒悟,登時氣急道,“你別太小看器械的力量了!等東西造好上了城頭,你就知道誰才會是絕對的守城主力!哼!”
“嗬嗬,好,我拭目以待。”景玗笑著把手中的圖紙草稿還給玉羊,心中忽然又多了些踏實與勝算——眼前這個嬌小耿直的女孩子身上,似乎有種奇怪的魔力:隻要與她交流,不管多大的問題都會找到更加合適的切入點,都會找到更加有效的解決方式,乃至更大的贏麵可能。
或許正如恩師獨孤陌所言,妻子便是他最得力的臂助。如是想著,景玗目送玉羊抱著一堆圖紙小跑著奔進書房,屋內應時響起一片翻箱倒櫃顛倒硯墨的混亂聲……不知從何開始,隻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會充滿了各種嘈雜而有趣的聲音:家人之間的聒噪與吵鬧聲,鍋碗瓢盆叮叮當當的碰撞聲,以及隨時隨地、各種各樣的笑聲……這些聲音組成了如今全新的,更加富有煙火氣的生活,而這一切聲音的源起,都來自於這一個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女孩子。
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保護好你的安全。如是在自己心中,景玗再一次默默發誓道。
“你說什麽?玗哥哥他……”景家本府縣主院內,忽然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脆響,廣瓊一下站起身來,顧不得膝上被熱茶澆濕了一片,拔高了聲線急問道,“他……他要帶人去馳援貞陽城?”
“是的,這是從大房老爺那得到的消息,應該是真的。”桂香心疼地捏出手絹來,想上前擦拭廣瓊裙上的水漬,卻又忌憚主子眼下過於慌亂的狀態,“其他院裏的老爺們也都得到消息了,各家婢仆下人們也都得了口令,統統緘口禁足,不得與外人相傳……應該是……確定的了!”
“怎麽……怎麽會?他怎麽就……會答應這種事?”廣瓊絞著手指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焦急萬分地迭聲道,“貞陽城在北疆,是玄王的地盤!他過去做什麽?北狄來犯又關他什麽事?不行……我得阻止他!一定有人得站出來阻止他!”
“縣主,縣主!”眼看著廣瓊連鬥篷都沒穿就想往外跑,慌得桂香連忙一把拉住,急急勸道,“這大雪的天氣,別院又在城外,您就穿這麽單薄出門,是想急死奴婢嗎……就算是要勸,也不忙今日一時,他……白帝未必這麽快就能成行,您就先在屋裏書信一封,奴婢給您送去不行嗎?”
“書信?對,可以寫信……他一時不會那麽快出發,得馬上給他寫信!”廣瓊回聲,手忙腳亂地來到書案前,抽紙的同時傾覆了壓在紙角一隅的硯台,墨汁四濺,沾染了她一手一身,也弄汙了案上的白紙。然而廣瓊卻絲毫顧不得身上那件其價不菲的絲袍,隻是厲聲嗬斥桂香道,“我要寫信,我要寫信給他……紙呢?給我找信紙來!”
“是是,縣主莫慌,我這就給您取來!”桂香驚慌失措地衝出裏屋來到外間,囑咐幾個小婢看緊廣瓊後,便奔去院外尋找信紙去了……寥落的庭院裏已然被皚皚白雪覆蓋,除了屋內偶爾傳出的幾聲焦慮尖叫與啜泣,其餘什麽聲音也沒有。
大雪漫天而下,在覆蓋了長留城為年關準備的種種裝飾同時,亦為茫茫大地鋪就了新的風景與顏色。
——《情定今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