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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情定今生(2)

  “這樣應該就差不多了吧?”寒風蕭瑟的臘月天氣裏,郭城內的馬場上卻是一派熱火朝天:這幾日以來,玉羊從別院與市集采買了不少生活用品,又請來匠人沿著柵欄圍上草籬,再鋪上毛氈,又給添置了炭爐火盆……原本四麵透風的馬場眼下,已經變成了溫暖舒適的氈房。玉羊抹了抹鼻尖隱隱滲出的細汗,伸手擁住幾個在氈房內外奔跑穿梭的孩子,對馬場外聚集的孟鳥族人道,“還有誰沒領到衣服的?到我這裏來登記,我再去給大家添些冬衣!”


  “多謝少夫人,這些已經十分夠了!”人群中走出一位身形佝僂的老人,對玉羊彎腰作揖道,“我們能在城中求得一線生機,已經不敢奢求更多!如今少夫人事事為我們打理妥帖,更是讓族人萬分惶恐……原本族人已經打算好了,待傷員康複,我們就重新搬回到石門窯洞裏去,真的不敢再勞煩少夫人如此操勞,為我們費心費力了!”


  “哪裏的話!守城的時候你們也是出人出力了的,這也算是應該的報答,沒什麽敢不敢的。”玉羊扶起老人,快言快語道,“石門那裏,也不必急於一時——被夷貊族和戎族劫掠過,那裏短時間之內必是不適合住人了。你們且先在這裏安心過冬,待到明年開春,我自會領著你們回去,重新建造一個不怕遭人劫掠,也不會受人驅使的家園!”


  “少夫人……”老人直起身形,眼中隱隱已經帶了淚光,“真好啊,隻可惜這麽好的日子……族長和那麽多的孩子……都沒能看著啊……”


  聞聽此言,玉羊心中也是一墜——在城外損失了將近一半的族人後,這半個月以來,因為守城而導致的減員,孟鳥族亦有百人之數……孟極已經不再追問自己的父親與兄長的下落了,那父一去之後更是杳無音訊。如今活下來的這一千多名孟鳥族人,家家都有死於非命的親眷,人人都有錐心刺骨的劇痛,然而僅僅是因為給了他們一個過冬的居所,一絲關於未來的承諾與希望,如今他們強作振奮而顯露出的笑臉,看起來才格外讓人心痛。


  兩天以前,孟鳥族人在顧師良等人的帶領下出城打掃了戰場,為自己亡故的族人們舉辦了集體葬禮——城外血塗遍野,屍橫滿地,幸存下來的孟鳥族人死活不讓玉羊跟著他們出城,於是乎玉羊隻能站在城外遙遙看著,看著他們從滿地殘損的遺骸中尋找到自己族人的屍身,看著他們將遺體堆聚到一處,圍上柴薪,舉火點燃。


  焚燒遺骸的濃煙被風卷向了城牆方向,隨之而來的還有令人斷腸的慟哭聲……然而即便是在如此痛苦萬分的時刻,孟鳥族依然遵守了商羊族長與玉羊的約定——他們從熄滅的餘燼之中扒出潔白的骨灰,將親族最後的遺物投入水酒之中,含著淚一飲而盡。


  玉羊站在城頭,在煙火繚繞中同樣淚流滿麵。


  鬼戎人退去之後,長留城很快便恢複了往日裏喧嘩熱鬧的模樣。此時年關將近,大難不死的城中居民紛紛張燈結彩,穿紅掛綠地走出家門,向左右鄰裏互相道賀。景家本府的門檻,這兩天大約是被踩低了兩分——這些官吏鄉紳除了拜訪景玗之外,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拜謝此次於千鈞一發之際解城之圍的恩人:“天下十一仙”宋略書。


  因了地龍會的身份不適宜公開,在入城解圍之後,宋略書便以玉羊娘家人的身份暫時住進了景家。不知道是因為來訪的客人過於熱絡,還是因為宋略書的到來勾起了某些不祥的預感,這兩天白日裏景玗總是會借口躲出去——當然,城裏的事務足夠忙倒也不算是借口。


  於是乎被留在景家迎來送往的宋略書心情並未見好,他本就是長年漂泊的豪俠,對那些豪紳官員的客套之詞與結交禮物並不在意。這次之所以同意在景家停留,除了地龍會在長留城的脈絡眼線已經全部暴露,需要有人重新坐鎮布置以外,另有一間大事,便是宋略書有意重新安排玉羊的去處。


  之前玉羊被景玗關小黑屋,以及之後借助雪衣等人之手逃出景家,混出內城強開城門,接應孟鳥族入城等等前後事宜,顧師良已經都如實向宋略書做了匯報。未曾想宋略書沒聽完便大發雷霆——先前為了籠絡景家而倉促決定玉羊的終身之事,對於好不容易才找著舊友遺孤的宋略書來說已經是老大不情願,如今聽說玉羊在景家不僅被關了禁閉,甚至還因為景玗的頑固疏忽,不得已親自出城,險些在北門外遭遇鬼戎屠戮……若不是被顧師良和花鬱玫兩人攔著,隻怕當天晚上景玗就會再度麵臨一次血光之災。


  這幾日玉羊白天都在郭城外忙著孟鳥族人的過冬安置,晚上也多半帶著孟極和雪衣等人留宿在馬場之中。宋略書看出端倪,當天一早就派人去把玉羊接回景府,隨後便命花鬱玫去傳話景玗:自己有事要找他商量。


  “這……景師弟一早就出門去了。”留在景家負責代理內外事務的慕容栩心知來者不善,連忙陪著笑打哈哈道,“宋老前輩若有什麽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別,今時不同以往,你就別去多賺一個挨打的名額了。”花鬱玫歎了口氣,繼續道,“宋教頭說了,今天無論多晚他都會等著白帝大人。我看這一劫橫豎是躲不過了,你還是早些找他回來,商量該如何應對吧。”


  一席話說得慕容栩心中猛地一沉:怕什麽來什麽,玉羊這邊的心思眼看著已經是要拽不回來了,如今又來了能替她做主撐腰的宋略書……辭別花鬱玫之後,慕容栩把一應常規事務都交代給了羅先,自己則策馬從角門急出,找景玗通風報信去了。


  長留城東門城下,景玗正在指揮工匠拆除被焚毀的舊城門樓,忽然聽見有馬蹄聲疾馳而來,轉頭看去卻是慕容栩。見著本尊後慕容栩翻身下馬,推著景玗便往人群外走:“你咋還有心思管這些雜事呢?快想想辦法,那老泰山今個看起來是不準備放你過門了!”


  “宋略書?他想幹嘛?”景玗聞言一挑眉,把衣袖從慕容栩手中摘了出來,“年關將近,又是剛剛退敵解圍,百廢待興,什麽事不能拖到年後再說,非要趕著這一時?”


  “他老人家那霹靂火一般的脾氣,你又不是沒見識過?能在家裏安穩坐了這幾日,已經很給你麵子了!”慕容栩急得說話都有些磕巴起來,“都啥時候了,求求你給句準話行不行?這親你到底成不成啊?成就回去賠個不是,說些好話,哥陪你走這一趟鬼門關;不成你也別晾著人家,好聚好散總好過結個冤家不是?”


  “……這事從頭到底說明白了,其實是我的事。”景玗半點沒接慕容栩的好意,仍舊是冷著一張臉不溫不火道,“我這邊結束後自會回去,親向宋老前輩告罪,你若沒有旁的事情,可以先回去了。”


  “你……”慕容栩氣結,一時間竟想不出話來反懟景玗,隻能氣得揮著衣袖直指對方麵門,仿佛炸毛的公雞一般麵紅耳赤。自顧自跳腳半天後見景玗的確是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慕容栩丟下一句“自己保重!”之後,便跨馬回轉景家去了。


  望著慕容栩遠去的身影,景玗卻是陷入了沉思。休留心知此時不宜叨擾,自覺地將前來問詢的匠人擋在外圍……良久,仿佛是做出了什麽決定一般,景玗猛然抬頭,轉身招呼休留道:“牽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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