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化鬼為民(79)
第一波的嘯聲便是數百支乘風而來的箭雨,今夜沒有月色,守城的士卒看不清城外的動靜,然而舉著火把巡邏的他們卻成了城外鬼戎射手們的活靶子。一波強箭過去之後,城上頓時慘呼四起,有十數名城頭士兵負傷乃至被射殺……景玗下令熄滅火把,然而僅靠哨堡上點燃的長明火,卻又不足以照亮整片城牆。待兩波箭雨過去之後,城下便傳來嗚嗚泱泱的怪叫之聲:鬼戎的步兵們扛著竹木搭造的簡易雲梯,前來攻城了。
不同於在塞外以牛羊肉為主食的鬼戎族人,昆吾國內的兵卒們大多數時候僅能夠靠粗糧果腹,葷腥肉類等動物性食物長期攝入不足,故而多少都有些夜盲的症狀。眼下熄了火把,又無月光照明,守城的昆吾士兵們幾乎是兩眼一抹黑,往往隻能靠聽聲辨位,待到敵人來到近前時才能做出反應……然而以著鬼戎的凶殘與狡詐,又如何會讓他們有近身搏鬥的機會?待守城士兵看到有人影爬到城牆上,想要持械上前時,卻已經被對方搶先一箭撂倒,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黑暗的城頭上殺聲四起,位於城牆之下、馬場正中的玉羊等人,卻隻能夠通過各種各樣的聲音來判斷情勢——兵刃相擊發出的錚錚之聲,利箭撕破夜風與肉體的出簇之聲,瀕死之人發出的哀鳴之聲,喊殺聲、怒吼聲以及不斷有重物墜地的哀嚎之聲……一個身披甲胄的人影,忽然就從麵前不遠處的城頭上驚呼著墜下,“撲”的一聲,變成了一小灘沉寂的陰影,四肢似乎抽動了兩下,隨後便再也不動彈了。
“少夫人,讓我們上城吧!”眼見著城頭上的刀光越來越密集,那父忍不住再次湊到玉羊近前,請求道,“就算沒有武器也沒關係,我們用拳頭也能把那些鬼戎畜生們揍下去!”
“還不到時候,現在上城隻會徒增不必要的恐慌,得先讓他們有點壓力才行。”玉羊摟緊了懷中躁動不已的孟極,凝眉道,“放心吧,他好歹是‘四聖’之一,如果連一夜都守不住,那就是昆吾國武林的笑柄了。”
玉羊猜得不錯,今夜的景玗與慕容栩等人,幾乎整宿都在城頭上來回奔波、四處救急:景玗帶著景合琰,慕容栩跟著景合珙,四人各自令著數十名武師俠客,在城頭上不斷劈砍著登上城牆的鬼戎族人,疲於應付……好容易熬足了兩個時辰,隨著城中雞鳴四起,天色開始漸漸放亮,眼看著城牆仍舊無法突破,位於城下的鬼戎騎兵隊伍中響起了幾聲呼哨,城頭上的鬼戎步卒旋即撤下城頭,丟下城牆上的雙方遺體,跑了個幹幹淨淨。
待天光大亮時,景玗下令清點人手——僅僅是一夜鏖戰,長留城方麵便折損戍衛七十六人:其中戰死三十二人,重傷一十六人,輕傷二十八人,幾乎占到全部守城人員的八分之一!而從城頭上抬下的鬼戎族人屍首,卻隻有區區十來具……一戰之下,雙方實力竟懸殊如此,這是景玗先前未曾預料到的。
雖然曾經師從碧鳶先生和西域毒神學習過掌兵之法,但景玗畢竟年輕,西戎最近的一次大舉南下是在十餘年前,那時候他還沒有回到景家,故而也並沒有抵禦外敵大舉入侵的實戰經驗。雖然憑著一身武藝強行守住了一夜,但眼下這樣的情形,莫說再堅持個兩三天,便是今夜若是再遭偷襲,隻怕城頭上那些被快被嚇破膽的士兵們也會驚慌失措,自行潰敗。
白天雖然並沒有成規模的敵軍來襲,但時常有小隊的鬼戎騎兵前來騷擾——那些騎兵皆身負強弓,借著風勢可以在二三百步外射出直抵城頭的強箭,而城上射手若要回擊,箭頭在逆風影響下往往飛不到百步就自行墜落,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在射出一波挑釁般的箭雨後,哄笑著拍馬而去。
一夜血戰,外加白日裏三五不時的箭雨騷擾,一日下來,白天留守於城頭的昆吾士卒臉上都現出了奇怪的神色:凹陷的眼眶與萎靡的精神,都在述說著他們的疲倦與困頓,然而隻要城外傳來任何風吹草動,他們便會立馬驚跳起來,瞠目齜牙地抓起兵器四下張望,直到聲響平息,他們便在齊齊呼出的一口冷氣中,變得更加萎靡不振。
景玗也是兩天一夜沒有合眼,麵對城頭士氣的微妙變化,他麵上雖然仍舊平靜,心裏卻是焦急萬分——哨堡上的狼煙燒了半日,城外軍營中仍舊沒有半點動靜。眼看著日頭無法挽回地漸漸偏西,景玗咬著牙帶齊了一身暗器,握起佩刀赤霄,從行營中踱出,準備再次登城。
然而沒走幾步,他卻看見城下站著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影:羅先雙手帶著桎梏,朝著自己微微點頭:“師兄,窩想尼今天應該會用得到窩。”
“你跑出來做什麽?看守呢?”對於羅先的自作主張,景玗並沒有心生不快,然而羅先畢竟昨天才闖了大禍,麵子上的程序總要先走一波。羅先見景玗沒有發火的意思,接著聳了聳肩道:
“木有人啦,尼們昨晚上減員太厲害,今天一早他們就被慕容師兄給調走啦……所以如今窩們完全是在自己看守自己,窩想尼大概也不會介意多一些人手,所以就自作主張啦!”
羅先說著便回過頭去,示意景玗看向自己身後的拐角——從城牆陰影中,數十名孟鳥族漢子魚貫而出,朝著景玗齊齊一拱手,為首那個穿著昆吾衣裝的高個漢子主動報明來意:“孟鳥族遺民五十二人,願為白帝效命!”
“你是……昨天帶她出城的那個?”景玗看著羅先身後的那父,眉頭微微皺起,“這是她的意思?”
“平白受人之恩,自當竭力回報,這是普天之下都理所應當的道理,並不需何人授意。”那父仍舊低著頭,用熟練的昆吾話朗聲答道,“更何況,我們與城外的鬼戎人還有血海深仇,身為人子,為枉死的族親討還血債,天經地義!”
“嗬……好一個天經地義。”景玗回眸看了一眼羅先,似是打定了主意,轉頭對那父等人道,“你們幾個,跟我來。”
跟隨著景玗的腳步,那父與羅先等人來到了位於城下的兵械庫房之中。看守兵械的兩名老卒見著屋內呼啦啦湧入的幾十名孟鳥族人,嚇得渾身一哆嗦,半晌才反應過來,朝著景玗一拱手:“侯爺,有何吩咐?”
“給他們每人發一把短弓,三十支輕箭,一柄軍刀。”景玗仰首示意身後的孟鳥族人,如是吩咐,末了又對羅先道,“桎梏的鑰匙不在我這兒,你去找慕容栩打開,然後領回兵刃,順便讓家裏人給他們找些袍服來。登城以後不能再穿這些皮甲毛氈,容易被自己人誤傷。”
“窩知道了!”羅先一邊答應著一邊小跑出門,那父從老卒手中接過弓箭佩刀,旋即便掛弦負箭,朝著景玗一拱手:“感謝白帝賜予兵器……”
“有什麽話,就趁現在直說。”景玗看出那父似是有些猶豫,索性直接開口,讓對方敞開說話。那父躊躇了一下,這才拱手道:“先前在城外,鬼戎給我們的都是竹木做的簡陋兵器,事實上今日請戰,我們已經做好了空手上城的準備。不曾想白帝閣下竟如此慷慨,能給予我們……這些兵刃!”
“你們有一半的族人倒在城外,還有一半的族人跟拙荊一起留在城內,孰敵孰友,應當不用我來教。”說起玉羊,景玗的語氣不自然地緩了半拍,但很快便又恢複了往常的冷漠聲調,“一會兒換上衣服,別急著登城,我還有些安排,需要與城上士卒先行告知。”
“一切悉聽閣下吩咐!”那父再次拱手低頭,朝景玗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