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化鬼為民(9)
有說有笑地走了一路,卻是完全沒注意已經到了城門口。慕容栩抬頭見天色不早,抬手向玉羊辭別道:“今天來不及了,你們先回別院去,過幾天我再來找你們商量……關於銷路的事兒,玉羊你也別為難,回去找羅先問問,說不定……他能幫你省去一半的心思!”
“誒?原來他還有這樣的功能?謝謝啊!”得了方向的玉羊心中大喜,幾日來累積的迷茫與鬱悶此刻早已煙消雲散。兩撥人馬就此作別,玉羊喜笑顏開地挽著景合玥往別院方向慢慢回去,而慕容栩則捏了捏袖中的圖紙,甩起輕功便直奔景府而去。
是夜,景玗的書房裏,玉羊手繪的圖紙已然擺在了景家家主的案頭之上。
“你怎麽看?倒是給個話啊!”慕容栩坐在景玗的書案對麵,手邊的茶盞早已沒了熱氣。景玗將幾張圖紙翻來覆去地看了五六遍,看完後卻是疊起覆上,推在一邊道:
“圖紙找人重新謄清一份,把構件拆開,然後交給唐無梟去操辦——唐家的機巧工夫在昆吾算是首屈一指,他們也正急著要跟我們進一步加深合作……便順手給他個表現機會。”
“我不是在問你唐家的事兒!我是說……你對她的想法到底是什麽?”慕容栩被逼急了,終於不再掩飾,單刀直入道,“這姑娘顯然不是池中之物!且不說她自創的那些菜式,平日裏流露的那些念頭說辭,單就這兩條產業……隻要假以時日,便都是日進鬥金的聚寶盆、搖錢樹!這樣的一個姑娘跟你訂了親,你卻把人獨自一個撇在別院裏,讓她在城裏無甚幫襯地受委屈……你心也忒大了!真就不怕地龍會察覺到她的實際能力,直接悔婚撬走牆角?”
“他們若真能察覺到她的能力,便不會悔婚,反而會更加一力促成這門親事。”景玗繼續在油燈下翻看著籌辦喪事的出入賬本,頭也沒抬,“畢竟她的這些想法,一旦脫離了景家的支持,都是沒法實現的——她要田地來大批種植那些作物,長留城附近除了景家,沒幾個能給她找到連片的地;她要商隊來運輸銷售那些油酒,除了景家,也沒人能保證西境通商的安全無阻……所以她若是離了我,這些想法也就隻是紙上談兵而已。地龍會如今要的不是錢糧,而是勢力,她在我這兒便是兩利,若他們膽敢悔婚,我正好與他們切割關係……到時候恐怕悔的不是我,而是那幾位老先生了。”
“……我看你是真不怕再被宋略書打斷骨頭啊!”慕容栩已經被景玗的態度給激得無言以對了,當下隻能磕著後槽牙對景玗笑道,“我就要你給句準信兒:到底什麽時候接她過門!”
“我有喪在身,最快也得一年以後。”景玗抬頭瞄了慕容栩一眼,似是對他咄咄逼人的語氣亦有所不滿,“一年工夫,誰知道當中會發生些什麽?她都沒來找過我,你這麽死催活催地幹嘛?”
“你……”慕容栩當下氣得跳腳,指著景玗的鼻子站起來大罵道,“讓個沒親沒眷的姑娘家來找夫家催婚?你小子頂了張好皮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不?虧得我跟她在南疆東奔西走、換你活命,如今倒是好心成了驢肝肺,還成了你家拖累是不?成,算我眼瞎!當初拚了命地把她勸穩留下想給你個機會,現在看來……倒是我耽誤她了!你小子今天說的話最好給我記著!一年以內,我打包票會給她作個好媒!我還就非把這姑娘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不可了!你到時候別後悔,咱們走著瞧!”
慕容栩說完便拉開房門,拂袖而去。景玗聞言也火了,拍案而起追問道:“你想幹嘛?”
“你管不著,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書房外湧進來漆黑的夜色,除了一句充滿挑釁意味的宣告什麽都沒留下,人早就沒影了。
待合上書房大門,景玗便把案頭上的瓶瓶罐罐全摔了。
玉羊對自己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慕容栩一心想撮合二人的好意,他也不是不領情。隻是因身為景家家主、四聖之一的“白帝”,如今又是禦賜的定西侯,有些事情便是他不得不考慮,也隻有他才必須考慮的——比如地龍會的最終目的,比如景家的未來。
陸白猿等人的籌謀與誌向,景玗已經看得十分真切:對於這樣的一群人,揭竿而起不過是時機問題。景玗剛從大理寺的牢房內逃得命在,對於輕蔑糟踐天下英傑的當今天子並無太多好感,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便願意帶著景家這百十號至親與百年基業一起,走上觸龍逆鱗的不歸路!當年父親在臨行前,將景家交付於自己肩上的叮嚀還言猶在耳,景玗知道自己不可能跟慕容栩想的一樣,僅憑一時的喜好與利益關係,便決定了長遠的命途走向。
玉羊對自己的單純付出與救命之恩,他不是沒有感動,但正因為如此,景玗才會尤其反感慕容栩隻為了促成兒女私情,便將玉羊捆綁進景家和地龍會之間的利害關係裏,讓玉羊再度成為維係兩家結盟關係的“質子”,從而讓兩人之間的感情再也無法純粹發展。
之所以將玉羊獨自撇在城外的別院內,除了忌憚地龍會的眼線以外,也是希望她能稍稍從眼下錯綜複雜的權力變化中脫身開去,至少在自己穩定住景家格局及長留城內外大勢之前,他並不想為旁事分心……有些事情他並不想當著她的麵去做,也不想讓她提前沾染。玉羊的朝氣與活力是當今天下難覓的寶物,他隻是想讓她保持著單純快樂的模樣再成長一段時間,就像對待景合琪和景合玥一樣,能將她攏在自己的羽翼下再多待一段時間,對於他來說,也是自覺應盡的義務與責任。
可是這些話,卻是沒辦法跟玉羊和慕容栩攤開了說的:一方麵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麵也是不想讓旁人徒增煩惱。可未曾想到慕容栩卻連一年的緩和期都等不及,硬是把話頂到了如今這份上……摔了瓶砸了罐,景玗又在書房內走了十幾個來回,這才把休留叫了進來,鄭重囑咐道:
“從家裏挑幾個信得過的武師,帶去別院作為護院,今後但凡她出門,必要有會武的跟隨!過一陣子再找些匠人墨工,替她好好翻修擴建一下屋子,省得她日後嫌地方窄小……還有,明天一早就把合玥接回來!告訴家裏子弟,喪事在身,哀親必躬,這半個月裏若沒有要事,家裏人都不要出門了!”
休留答應著便出去了,順便叫了丫環上樓來,替景玗打掃了滿地碎片。景玗拿著那幾張圖紙,避進了屋外滿地流瀉的月色裏。借著月光,堪堪能看清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與字跡,還是那麽難看至極,可內容中透露出來的蓬勃朝氣,卻又是那麽清新可人。
“煩死了,一個兩個的都這麽會折騰……”景玗將圖紙疊好塞進袖裏,笑著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