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化鬼為民(8)
大禮將行,景府大廳內早已水泄不通,倒也沒人特別留意玉羊這麽個小透明。玉羊被屋內的煙火熏得暈暈乎乎,在雪衣的攙扶下跟隨景玗一同行了叩首禮,隨後便被安排在景合玥身邊作陪,接受各路客人的吊唁慰問……待家中禮畢,一行人又跟著壽棺嗚嗚泱泱地出了府門。玉羊一路上都在安慰哭得兩眼都腫成核桃樣的景合玥,倒也沒甚閑心去觀察景玗的狀態。
一路跟著隊伍吹吹打打地出了城,待行到景家祖墳入土為安後,便又是一輪叩首禮……玉羊好歹沒出甚差錯,但景家長房大老爺景天魁卻因為悲傷過度,直接在墳塋前哭暈了過去,於是隊伍裏又是一陣大亂……好容易打點停當回到景家,見景玗還在忙著招呼客人,沒有搭理自己的工夫和意向,玉羊自覺無趣,便讓雪衣去跟休留告了聲別,先行從景家退了出來,自己回去了。
眼看著回到長留城已經有一周時間,卻因為被放置在別院裏的緣故,始終沒空進城逛逛。玉羊感到有些憋悶,於是便吩咐轎夫將小轎抬到了仙子橋附近,準備去采購些調味料和生活用品帶回去,也好過白來一趟。雪衣雖覺得剛參加完葬禮便去逛街有些不妥,但想著玉羊始終是還未過門的姑娘,能幫襯著上門叩首已是全禮,更何況景家人並沒有留客的態度,也令她心下有些不忿,於是乎當下便同意了玉羊的提議,吩咐轎夫調頭,直往仙子橋而去。
仙子橋兩岸仍舊是一派繁華景象,周圍店鋪內客商如雲,人頭攢動,並未因景府治喪而受到多大影響。玉羊來到一家酒醬鋪門前停下轎子,進門準備采購些別院裏缺少的調味料。
店家掌櫃見進門的少女身著喪服,身後又有丫環陪侍,料定她們該是與景家相關的人,倒是招呼得格外殷勤……玉羊采買了些秋酒醴曲,又讓店家稱了些枸杞桂花之類的幹貨小料,拿油紙裹了,交由雪衣拿著,便要出得門去。不曾想剛要邁出門檻,雪衣卻被兩個搶著進門的女子撞了一下,腳下一個趔趄——幸虧玉羊攙扶及時,人還好沒有摔著,但手裏的東西卻全都扔了出去,酒醬罐子自然是打碎了,深色的液體淌了一地,連帶著玉羊身上的潔白孝服也被弄汙了。
“誒呀,這是哪裏來的晦氣鬼、喪門星!走路也不看著點!”這邊玉羊和雪衣還沒說話,那邊撞了雪衣的兩名女子倒是先聲奪人,大言不慚道,“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野婢,服著孝還出來閑逛,真是沒有家教!呸呸,晦氣!”
玉羊扶起雪衣,抬頭看向兩名女子——兩女年紀相仿,衣飾妍麗,看起來像是一對主仆,但都麵生得緊,記憶中全無印象。與玉羊和雪衣的茫然無措不同,麵前的兩名女子顯然是有備而來,見玉羊張口結舌的困窘模樣,二女更是來勁,杵在店門口便一搭一檔地指著玉羊和雪衣罵道:
“看什麽看?瞧你們這潑的滿地汙水,險些髒了姑娘我的裙子!也不知是誰家教出的這麽沒羞沒臊的女兒,治喪期間出門閑晃,撞了人也不知賠禮……嘖嘖,這長留城也是世風日下,竟連這等無禮之人都能在白日裏肆意走動,無慚無恥……”
“你說什麽哪?明明是你們先撞的人!”雪衣終於聽明白了對方來者不善,當下跳將起來,要與對方爭論。怎奈玉羊不想在長留城內惹事,頻頻往回拉扯,卻是妨礙了雪衣自由發揮……然而不等對方再出言不遜,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從背後傳來,冷冷地打斷了雙方的僵持:
“這是我家的新嫂嫂,你有什麽意見?”玉羊回頭望去,卻見景合玥一手叉腰一手扶牆,站在兩女身後挑眉發話道,“家裏宴客的酒醬用完了,旁人脫不開身,便拜托嫂嫂來走一趟,這是戳了誰的招子?堵了誰的肺管?喪家便不能出門采買些東西麽?莫非你家大門是壽星仙翁把守的,敢打包票一輩子不朝閻王開?”
“你、你怎麽說話的……”倆女見了景合玥,嘴上雖然還在叨咕,但氣勢上頓時矮了八分,站在景合玥身後的慕容栩很有眼力見的伸手壓了壓景合玥腰間長刀,假意勸說道:“大小姐消消氣兒,知道您這幾天心情不好,可也犯不著為了這點事情動刀動槍的……”
仙子橋這邊廂的門麵店家,沒有不認得景合玥的。眼見著正經的景家人出麵,那酒醬鋪的掌櫃連忙跑出門來,將玉羊和雪衣又請了進去,按照原價七折又給她們重新打點了一份貨物,這才殷殷招呼著將一行人送出門外……而那兩個招惹是非的女子,卻趁著店家攬客的工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玉羊從店裏出來,遙望著兩人匆匆離去的背影,疑惑道:
“她們是誰啊?我好像……並不認識她們啊?”
“還能是誰?樂縣師家裏那個有娘生沒爹教的小浪蹄子,竟有膽兒在長留城裏找你們的麻煩!”景合玥瞅著倆女快步緊走的背影,從牙縫中嗤了一聲道,“覬覦玗哥哥好些年了,年年上元燈節都能見她作癡作瘋,有事沒事便往我家門前湊……今兒個估計是早上看見你走在玗哥哥身邊,猜著了你的身份,又在這裏遇見,一時醋勁蒙了心,便想惹些事端,引你不快……人家家裏三媒六聘定的親,關她甚事!也不知到底是誰沒羞沒臊……”
眼見著景合玥叉著腰站在街口又要罵將起來,玉羊趕緊把她拉回到街角,小聲問道:“先不說她們的事,你們怎麽也在這裏?”
景合玥回頭看了眼慕容栩,別過臉去不說話了。慕容栩見狀連忙站出來主動解釋:“是我拉著她偷偷跑出來的——你是沒見著,在家守靈守了七天,這丫頭就結結實實地哭了七天,再不帶她出來散散心,我怕她真把自己給哭瞎了。”
景合玥是最得景老太太寵愛的孫輩之一,往日裏時常和弟弟一同隨意出入老太太院子,感情極為深厚,故而哭得不能自已也能理解。玉羊見景合玥的眼眶又開始不受控製地泛出水光,連忙牽著她往城外方向走道:“要不……就讓合玥去我那裏住兩天吧?一會兒慕容大哥你自回去,就說合玥是跟著我一起出來的,這幾日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到別院裏來看她。”
“這樣最好,那就麻煩弟妹了!”慕容栩對玉羊體諒二人處境的安排十分感激,當下拱手相謝。幾人便那麽有一搭沒一搭地逛完了半邊仙子橋,玉羊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袖中掏出一疊圖紙,對慕容栩道:“對了……慕容大哥,你可知道這長留城裏哪裏有可以製作這些構件的木匠和鐵匠?”
“木匠跟鐵匠?”慕容栩有些納悶地接過圖紙,可略翻了一遍後卻大吃一驚——雖然看不懂圖紙上畫的具體是什麽類型的生產作坊,但其中各種構件的有序組合,甚至繪畫之中透露出的立體化、多麵化的呈現方式,都令他感受到了極大的震驚與衝擊……慕容栩合上圖紙,強抑著內心的震動,試探著向玉羊求證,“這些都是……你畫的?”
“嗯,不過都是憑想象畫的,而且我也沒啥基礎,畫的不好,你別笑話啊!”玉羊並沒有察覺到慕容栩的情緒變化,仍舊在糾結自己練了半年多還沒練熟的毛筆技法上,“我在別院裏招了幾個短工,可他們也說沒見過這種形式的作坊,隻能幫忙先把房屋搭建起來……所以我想來城裏問問看,有沒有能做出這些東西的工匠。”
“這不是一般的匠人會做的東西,不過我倒是可以試著幫你找人。”慕容栩說著,便將圖紙疊好,塞進了自己袖籠中,“這些圖紙先借我幾天,到時候我會帶著工匠一起過來,幫你把作坊建好……不過好像還忘了問你件事——你這作坊造好了,是打算派什麽用處的?”
“用來釀酒和榨油啊!”玉羊一點都沒藏著掖著,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準備經營酒油規模化生產線的打算全部告訴了慕容栩……因了獨自被撇在別院裏,羅先跟雪衣他們又聽不懂所謂的種田流經營生產理念,其他人更是不感興趣。玉羊屯了一肚子的奇思妙想無處訴說,早就憋悶壞了。如今一遇著景合玥和慕容栩,便完全沒想著藏私,把原本打算用兩年時間規劃出油酒生產銷售品牌化一條龍的想法完完整整地告訴了他們,隻聽得景合玥雲裏霧裏,慕容栩心中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