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化鬼為民(3)
“這……”景玗回身掃了眼四周的竹林,四周仍舊是層林青青,猝然間並無法分清有哪些竹子存有異樣。他按照記憶,又找了一根剛才曾被宋略書鐵尺點過的竹子,伸手輕輕一按——同樣是“劈啪”一聲,竹子也是從被鐵尺劃過的地方斷作兩截,其間的竹節全都盡碎,與剛才的那根如出一撤。
身為習武之人,景玗旋即明白了宋略書剛才雷霆出手的精妙之處。他轉身朝著宋陸二人一躬到底,誠懇道:“請前輩教我!”
“宋老弟剛才所使的鐵尺招式,原先便出於昭家的鐧法一十六式。”陸白猿搖著手中的青竹拐杖,笑吟吟地看向景玗道,“鐧法不同於刀法,出招之時,仍可有生死之選——便如同這竹子一樣,你可以選擇讓它被劈開,也可以選擇讓它保留原狀,也可選擇……讓它站在那裏,而死無名狀!”
景玗是多年習武之人,當下明白陸白猿指出的,實際上便是頂級高手出招時的一種超然境界:即便全無招式也不打緊,對方的生死在交手的那一刻,便已經被出手之人的意誌所左右!這樣的境界,所需的不僅僅是功法上的全然壓製,更可怕的是其中的心態與意誌——持械者可令人生,可令人死,可令人不生不死……其中玄奧,難以言表,卻可以被切身體會,這種被殺氣裹挾於天地之間的壓迫感,已經不是常人可以抵禦得住的。
想起六年前麵對宋略書時的那種威壓感,景玗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後背一涼……好在宋略書演示完功法後便靠在路邊青石上閉目假寐,並沒有再行伸手的意思。倒是陸白猿揚了揚手中的竹杖,對景玗道:
“昭家鐧法厲害,非親身經曆,恐難得真髓……來,景大人你先出招,看老朽能不能接他個一招半式。”
“既如此,便得罪了!”景玗聞言也不含糊,當下拔刀出手,刀光一凜便朝陸白猿直逼而來。陸白猿見狀也不避讓,將手中的竹杖一晃便貼近身來,與景玗戰作一團。
不同於剛才從旁觀看宋略書的演武,當真的上手接拆昭家鐧法時,景玗立即便感到了不同以往比武切磋的奇怪壓力——陸白猿出手沒有宋略書快,但招式變化間動作更為圓融,出招的節奏也更難把握……而兩者間的相同之處,便是兵械相交時那種奇特的“拿捏感”:忽輕忽重、忽柔忽剛。
雖然陸白猿手中持有的僅僅是一杆青竹,但對於景玗來說,卻仿佛是在同時麵對十八般兵器一樣,竹竿每一次擊打在刀身上的力度都不相同,使他一時間很難揣摩到對手的下一招用意;並且為了跟上對手的變招,自己的輕重節奏也不得不緊跟陸白猿的動作而發生變化……不出二十招,景玗的刀法便顯得有些淩亂了,陸白猿瞅著空子手腕一翻,青竹一個橫切就狠狠抽在了景玗指上——長刀隨即脫手,與空中劃了半個弧圈,便一頭紮進了鋪滿竹葉的土壤之中。
“陸老前輩出手不凡,景某佩服!”沒過二十招便被繳了械,景玗心知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當下也不好矯飾,隻得低頭服輸。陸白猿笑著用青竹挑起長刀的刀格,將刀從地上拔起,甩回到景玗手中,發問道:“相比六年前與宋老弟交手,老朽的招式可有些許不同?”
“宋老前輩出手如電,鐵尺殺伐如霹靂降世,橫掃八荒,令人目眩膽寒。”景玗回憶著六年前的那一次交鋒,記憶猶新道,“可若要論招式精妙,卻還是陸老前輩更勝一籌——適才相接十九招,每一招的內力輕重、落勢緩急都不一樣!柔若纏煙、猛若驚蛟,首尾難顧,如陷雲中……實在是令人歎服!”
“不錯,能接住老朽一十九招,還能察覺到每一招的落勢不同,在如今的江湖之中,也算不墮‘四聖’之名了。”陸白猿拄著青竹,來到宋略書身邊坐下,從對方手中拿過水袋,飲了一口茶水後又道,“今日喚你來,不為旁事,便是想讓你領略一番這昭家鐧法的心境奧義——先代四聖之中,隻有昭家曾被稱為‘仁聖’,你可知此號從何而來?”
“晚輩不知。”景玗將長刀入鞘,在兩人麵前老老實實地站定回答,“請前輩示下。”
“昭家獨占‘青君’之位三十六年,曆經四代,卻從未在‘天下會’上取人性命!”陸白猿遙望著東方的天空,如是相告,“昭家,便如同他們一族所傳的這一十六套鐧法一般,開合有度,能屈能伸,勁時劫掠如火,緩時君子如風,這也是昭家一貫的治府家風……縱然曾跟隨先帝鷹擊北疆,殺敵無算,但在擂台之中,仍舊是不亢不燥,寬赦容人……事實上,與其說東邊武林是靡服於昭家的實力,不若說是敬重昭家的德望。故而才有昭華臣讓出‘青君’之位,是年東山道內竟無一世家敢接……若不是天子後來欽點了龐家入列‘四聖’,恐怕當年的‘天下會’後,東山道便會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麵。”
“龐家?”景玗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姓氏,卻未能得到任何訊息,隻能接著不恥下問,“敢情前輩明示,景某並不記得‘四聖’之中曾有過龐姓一支?”
“他們便隻領了那一屆的‘四聖’而已……”陸白猿聞言,重重地歎了口氣,凝眉道,“三年以後,‘青君’之位便被柳家竊取——柳家的先代家主,柳相徭之父柳九嬰,曾是龐家的外姓弟子……不知他用了什麽辦法,竟娶了龐家的小姐,隨後又竊得龐家大半產業,最終自立門戶,開壇收徒,後來還入了天下會‘四聖’之列……自柳家收攏昭家產業土地之後,青龍湖便再也沒有以往的風光了。”
“柳家入主餘澤一事,我也曾略有耳聞……”景玗聞言略略皺眉,向陸白猿求證道,“據聞他們收攏青龍湖水寨,也已有十數年之久,這其中詭譎……是不是有些巧合?”
“我們早就如此懷疑過了,隻可惜尚無證據。”陸白猿聽罷搖了搖頭,似是有些無奈道,“柳九嬰及其長子柳相元,都是行事審慎周密的類型,好不容易三年前柳相元病故,換了個愚魯輕佻的柳相徭,可未等我們來得及從南疆抽手再行布置,他就被裹入楚王屯田一案,這下也不用我們再動手了……”
“即便是柳家已經名存實亡,但隻要人丁尚在,其中或有些知道當年內情的老人……”景玗一邊揣摩著兩人的臉色,一邊分析著從陸白猿處得來的信息線索道,“若是要追查十九年前青龍湖血案一事,如今倒是個極好的機會——柳相徭獲罪,柳家自然敗落,人心自然離散……此時若是會中有人留心接觸,或可打聽到一些陳年舊事……”
“景大人,這些不是你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陸白猿抬頭看了一眼景玗,嘿然笑道,“青龍湖一案,老朽自然會一查到底!但今日相邀,卻並不為此事……經曆了生死大劫,你便沒有些旁的打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