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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疆疑雲(69)

  “……茲事體大,我師弟如今還有內傷在身,還望大娘子及二位前輩寬限幾日,容我等商議之後,再定奪不遲!”見景玗沉默,慕容栩擔心此舉會引來宋略書等人不滿,連忙從旁解釋道。然而瞿鳳娘卻隻是微笑擺手,示意二人不必急於回答,並主動開解道:

  “兩位師弟不必過慮,雖是先父遺信,但因為先父離世前有過叮囑,這封信並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內容……如今先父的遺言已經帶到,我的心事便了了一樁。你們今後若有什麽打算,待商議決定之後,隨時可以相告。”


  聽罷瞿鳳娘如此大度,慕容栩這才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景玗聞言,將信箋疊好,收入袖中,對瞿鳳娘拱一拱手,正色道:


  “景某尚有一事不明,敢情師姐解惑——恩師信中所說不得不報的‘山海血仇’,究竟所為何事?”


  “若要說到這件事情,這廳裏卻還少一個人。”瞿鳳娘尚未回答,宋略書便悶聲悶氣地在一旁插話道,“去把你那掌勺的丫頭叫來,老朽便說與你聽!”


  慕容栩聞言隨即起身,去廚房內把玉羊帶了進來。玉羊一進門就看到一群主事大佬齊聚一堂,包括景玗在內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頓時被唬得幾乎邁不動門檻。瞿鳳娘見狀,連忙微笑著將玉羊攙到身邊坐下,柔聲撫慰道:


  “妹妹莫怕,今日我們來,便是要說明你的身世。”


  更可怕了好嘛?你們對我的身世來曆到底有什麽執念啊,能不能就讓我當個安心做飯的小透明啊!玉羊耷拉著腦袋幾乎焦慮地要哭,坐在瞿鳳娘下首的宋略書卻以為玉羊是因為擔心得知身份後便不得不離開景家,當下皺眉冷哼一聲,又板著臉拔高了聲音道:


  “莫怕,便是知道了身世,何去何從,仍舊由你自己做主,我們斷不會行脅迫強求之事。”


  此話一出,房內的氣氛忽然就為之一變。慕容栩聞言咳嗽一聲,打斷宋略書道:“我記得‘禦前講手’出事那天,宋老前輩曾鄭重囑咐過在下,一定要把玉羊從京城中帶出來,還說‘此女身世,非同小可’……如今大劫已度,人也都到齊了,敢問老前輩,她的身世……到底是怎麽個‘非同小可’法?”


  “要說她的身世,還得從十九年前的一樁滔天血案說起。”陸白猿聞言,抬手示意宋略書不要接腔,自己起身開口道,“景大人也是江湖中人,可知道十九年前雄霸東海一方,建立青龍湖水寨的武林豪門——餘澤昭家?”


  “先代的‘青君’昭家?自然是略知一二的。隻是不知昭家與今日之事,又有何幹係?”景玗聽罷卻是一愣,陸白猿問得便是自昆吾天子創立“天下會”比武封疆製度後的初代四聖:“景明昭穆”中的昭家,這在昆吾國內幾乎是無人不曉的常識,隻是在二十多年前,昭家家主忽然宣布退出武林,交還“四聖”頭銜,後又傳聞昭家忽然卷入一場會試舞弊大案中,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於江湖中銷聲匿跡,從此便少有耳聞……如今青龍湖水寨已為現任“青君”柳相徭把持,相信不久之後又將再行易主。卻不知陸白猿此時抬出“餘澤昭家”,卻是要講述一段如何雲詭波譎的塵封往事。


  “二十多年前昭家的青龍湖,可不若如今柳家治下那塘枯渠竭,暮靄沉沉的模樣,真真是神仙居處一般的水府天國!”陸白猿起身,透過窗欞望向戶外的修竹青青,似是沉浸於腦海中那一派碧波粼粼、漁舟唱晚的水鄉勝景,“青龍湖毗鄰餘澤,魚米頗豐,又盛產珠蚌。每到漁獲時節,湖畔水邊,家家戶戶都晾曬著銀閃閃的魚鯗,滿鬥滿筐的蚌貝就這麽隨意堆積在船尾碼頭,信手剖開一個,俱是珠光燦燦,大者如杏核,小者如粟豆……泛舟水上,可與鸕鶿爭魚,停櫓登岸,亦有農家留客……再也沒有比那時的青龍湖更好的去處了!”


  陸白猿說罷,忽然低頭,輕輕歎了一口氣,才接著道:

  “都說人傑地靈,於當時的昭家家主並先代‘青君’昭華臣身上,倒是恰如其分——他是老朽一生見過的最高瞻遠矚之人,當年他雖身居四聖之位,卻早已看出昆吾國偏安一隅的困局,並非僅靠振奮武運便可破解。於是不顧族人攔阻,決定讓出‘青君’之位,從此淡出武林,一心勸導族中子弟棄武從文,試圖通過文試進入朝堂,從根基上改變昆吾廟堂上下‘好清談而輕實政’的浮誇之風……”


  “……為了匯攏天下的有識之士,昭兄不惜廣散家財,四處尋訪民間博學之人……我與宋老弟、以及另外一位手足至交宗延年,便是在那時與其結交,並最終結為異姓兄弟!我們在水寨中修了書院,招攬良才,結合農耕漁獲之實,總結了一係列的實幹新學文章,並逐漸收攏成冊……餘澤學風,漸成一派。因當時書院中有題字:‘敬乎天而貴於行’,時人便稱之為‘天行學派’,以區別朝中主流的‘天道學派’……”


  “……後來,先帝崩禦,天子初登大寶,朝綱一時便由當今宰相曾文觀一度把持。曾文觀本人便是‘天道學派’的嫡傳名家,故而視‘天行學派’為眼中釘肉中刺,常斥為‘木精水鬼之談’。我們當時並不以為意,反而將錯就錯,自命為‘木客四友’,把書院的名字也改為‘水心書院’……如今想來,真是年少輕狂,自以為占得正理便不懼風霜摧折,也是天真可笑……”


  “……於是,就在那一年,新天子首開科舉,曾文觀便等不及要對‘天行學派’動手了——當年的殿試探花、同時也是會試會元的舉人昭吟秋,被禮部侍郎指斥文章中有大不敬之意,後又誣蔑會試中‘天行學派’諸學子有舞弊之嫌。曾文觀親自主審,顛倒黑白,一紙上書便將‘天行學派’指為‘欺世邪說’!致使昭吟秋功名被沒,鋃鐺入獄;水心書院亦被查封,我等多年來積累匯編的文章書籍也盡被焚毀……所幸昭家祖輩曾隨先帝征戰北疆,尚有餘蔭可庇,這才保下我等幾個講師性命……”


  “……此冤案後被稱為‘天行學案’,轟動一時。曾文觀唯恐斬草不盡,竟然還請動諭旨,勒令今後凡曾師從‘天行學派’的學子,甚至隻是出身餘澤的年輕人,都一概不得參與科舉!此令一出,朝野大嘩,曾文觀卻趁機在朝中清剿對此案結論抱有異議的各方聲音……大娘子的父親碧鳶先生瞿青翎,當時已是國子監監生,便是因為同情天行學子,上書為之爭辯,便被曾文觀一係削去功名,因言獲罪,不僅自己被判流放邊疆為奴,就連妻兒也被罰沒入籍!當時隻有九歲的大娘子被收入教坊司,之後又被遣為官娼,就此淪落風塵……”


  說到這裏,陸白猿似是感到憋氣一般,用拳頭狠捶了一下桌麵,隨後便長歎一聲,久久不再說話。瞿鳳娘拭了拭眼角的淚光,垂眸道:“二位師弟莫要笑話,在與先父重逢之前,我便是在那等醃臢地方苦熬了八年!直到被隱姓埋名的先父暗訪尋獲,這才得以贖身,脫出生天……自此以後,我的使命與夙願,便是向毀了我和先父一生的曾文觀、向那群假公濟私抑善揚惡的罪魁們討回公道!地龍會背負的,不隻是一家一族的血債……投於我等會中的上上下下數千名門人,幾乎每個都有說不完的苦楚,道不盡的冤屈!我們所為的,便是耽誤了先父一生,卻也撐持了先父一生的‘公義’二字……如此而已。”


  眼見著為人處世一貫冷靜大方的瞿鳳娘在說完這段話時,籠於袖中的雙手卻在忍不住顫抖,玉羊下意識地伸手壓了壓瞿鳳娘的手指,想稍作安慰,不想卻被對方一把握住。瞿鳳娘眼帶淚光地看向玉羊,語帶顫聲道:“若不是因了那一場冤案,想必你我的身世……都不至於如此諱莫如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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