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南疆疑雲(52)
白日裏各個青樓領家間的勾心鬥角,不過是大戲開始前的小小插曲。到了申時二刻,前來觀摩折花席的客人們便陸陸續續進得樓來,各自入座——花月席不同於往日折花會赴宴,今日能夠在枕月樓裏求得一席之地的來賓,個個都是在折花榜上投席總數超過二十案以上的豪客!三百兩銀子的入場基準,足以把大多數囊中羞澀的普通客人都攔在門外,但花月席便是整個折花會的最高潮,是匯集了天虞城、乃至昆吾國南疆最姝麗的所在……即便是設了如此門檻,今夜一席仍舊是重金難求,人滿為患。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那頂北裏巷內無人不識的繡金小轎領著身後嗚嗚泱泱的一眾車馬,終於穩穩落在了枕月樓的門口,待侍從挑開轎簾,姒昌才施施然從中走出,在薛公子、陳公子等人的簇擁下邁上階梯,魏媽媽與一眾姑娘小廝趕緊上前接著,一群人宛若眾星拱月一般將姒昌擁入樓內,一時間樓內更是人聲鼎沸,場麵好不壯觀。
“不知四公子大駕,有失遠迎!”休留和羅先早就到了,見姒昌一行終於抵達,兩人也趕緊從雅閣內迎出,在樓梯口接著。姒昌也不計較,將手一揮示意眾人入閣落座:姒昌占了首席,薛公子等人很有眼力見地退到了姒昌右手邊的陪客席上依序坐下,將左手邊的兩個臨近位置讓給了休留與羅先。
“今兒枕月樓能有這般風光,多虧了四公子您的恩德!”見姒昌等人入席坐定,魏媽媽連忙引著早已待命的向鶯兒、慕容栩等人走進屋內,俯首拜謝道,“今夜無論山珍海肴、美酒佳人,但凡枕月樓有的,盡可供諸位品評賞玩,以助佳節之興!”
“起來吧,都是熟人,也沒什麽好客套的。”姒昌今天看起來似是心情不錯,一手攏著個金銀鏤的小香球,另一手擺了擺,示意魏媽媽等人起身,“雖說以如今折花榜上的排位,鶯兒今夜奪魁應該是沒什麽懸念了,但花月席畢竟是萬眾矚目的最後一場盛會,鶯兒你可別在今天出什麽岔子,讓本公子失望。”
“四公子瞧您說的,鶯兒又不是那些個見不得大場麵的羞怯婢子,必不會給您丟臉的!”魏媽媽一邊拿眼神暗示,讓慕容栩與向鶯兒趕緊回後台練習曲目,一邊陪著笑對姒昌允諾道。慕容栩得了魏媽媽眼色,卻不急著下樓,而是將身一讓,引出身後一位容色娟麗的宮裝麗人,對姒昌道:“四公子且慢,您看這位是誰?”
姒昌聞聲轉頭,定睛望了眼,見麵前的美女雖然陌生,但舉手投足間很有些天虞城內不常見的利落英氣。姒昌兩眼一眯,正待發問,慕容栩已經從容接上,笑著介紹道:“這便是您時常與奴說起的‘花月仙’花娘子呀——公子曾提及想與花大家結交,於是奴今日便特意將娘子請來,以彌補奴與鶯兒妹妹另有要務、招待不周,還望四公子見諒。”
“原來如此,這便是那名滿天下的‘花月仙’麽?”聽罷慕容栩的引薦,姒昌霎時眼前一亮,“久聞花大家豔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還請入席一敘,共飲同樂!”
“承蒙四公子看得起,這是奴的福分。”花鬱玫知道姒昌喜歡奇巧淫技,便從身後的兩名丫環手中接過酒壺酒杯,一手以一根金釵托住酒杯,另一手高高舉起酒壺,動作流利地將酒液掛成一條長線垂直而下,滴酒不灑地斟滿一杯,才將酒壺交還到丫環手中,雙手持杯遞給姒昌道,“奴亦久仰四公子風流盛名,苦於無緣得見,今日得遂所願,實是大幸,懇請公子滿飲一杯,以成歡聚之興!”
“哈哈哈,好說!”自己做東的折花席上能請動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花月仙”,本就是一樁麵上有光的樂事,見花鬱玫話語間又有主動逢迎之意,姒昌聞言更是得意非凡,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眼見著花鬱玫帶著鸚哥、雪衣兩個丫頭從容步入席間,依序在姒昌、羅先與休留身後站定,慕容栩心知已妥,便福身一禮,向姒昌等人告退道:
“既有花大家招待,奴便可以放心了,請四公子與諸位貴客稍作,奴與鶯兒妹妹略作準備,待折得花月頭魁,再來向四公子與諸位報喜。”
姒昌身邊有了花鬱玫作陪,心思早就飛了大半,揚揚手便朝慕容栩道,“仙兒,你有心了,待今日事了後,本公子再一並賞你……忙你們的去吧。”
慕容栩領著向鶯兒又對在座的其他客人福身行禮後,這才緩步退出了人頭濟濟的雅閣。待從後樓梯行至歇息的廂房內,慕容栩剛關上房門便急急拔掉發簪,散下頭發,對向鶯兒道:
“好妹妹,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姒昌那裏有花大家應付,你隻需記得不可讓人進得此屋來!千萬撐到我回來為止,切記,絕不可叫人知道我去了哪裏,也不可讓人發現這屋裏的東西!”
“公子放心,今日人多事雜,魏媽媽必抽不得身,剩下的不過是樓裏的小廝丫環,我自有辦法應付!”向鶯兒從架上取下琵琶,目送著慕容栩轉入屏風後麵,不一會兒後廂房內窗戶洞開,一道人影飛簷掠過,倏忽間便失了蹤影……向鶯兒掩上窗戶,深吸了一口涼氣後強抑心神,信手撥動琵琶琴弦……姐姐曾經教授過的音符如今在指上淙淙而起,生疏的節奏漸漸連貫,恰如無數散落風中的雨腳漸漸匯成涓流,即將掀起席卷一切的大潮一般,在無人的房內獨自成曲,激揚驚弦。
就在姒昌等人踏入枕月樓後不久,一個身穿桃紅襦裙的姑娘從樓內提著裙子,小步緊走來到那頂描金繡銀的小轎前,對那些正打算就地歇腳的轎夫侍從們福身一禮,笑意盈盈道:“諸位大哥辛苦,今日適逢折花盛會,四公子左右要到子時前後方能動身,故而魏媽媽另有安排,煩請諸位大哥隨我到樓外別處停腳,樓裏已派人整治了酒菜,給諸位大哥暖暖身子,也過個好節!”
那幾個轎夫聞言,交頭接耳了幾句後便同意了——姒昌往年來北裏巷參加折花席,的確都要折騰到三更半夜方才出門,而上元佳節雖說人多熱鬧,但在元月的寒風中杵在街邊枯等,卻也不是什麽好差事。於是乎幾人便抬著轎子,跟著那名紅衣女子拐入枕月樓後麵的一條小巷內,見果然有幾個丫環小廝在那裏支起了火爐篷子,專等著幾人過來後熱情迎進篷內,熱酒熱菜殷勤招呼著,生生讓這些在王府當差的家奴轎夫們感受了一回當爺的愜意。
然而一碗熱酒剛剛下肚沒多久,幾個轎夫侍從便感到眼前的光景有些搖晃起來……不出一炷香工夫,篷子裏的人便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眼見著與姒昌同行的一應伴從已經悉數藥倒,紅衣女子便指揮著丫環小廝們將昏迷不醒的幾條大漢塞進篷子外早已備好的幾口空酒缸內……這時一道人影恰好從枕月樓上飄然而至,正落在篷子跟前,見了紅衣女子連忙問道:
“你這邊如何,還順利嗎?”
“用的是你給的藥,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紅衣女子自然是唯一有機會能從魏媽媽眼皮子底下偷溜出來的“自在閑人”景合玥,而站在她麵前的人,卻穿著一身金銀織繡的錦袍,麵容與正在樓內飲宴的姒昌別無二致。隻見“姒昌”俯身檢查了一遍酒缸內呼呼大睡的幾個漢子,當下便從隨身的包裹中取出工具,在幾個待命的小廝麵上匆匆塗抹一番後,幾個小廝於月光下乍看,竟是有些神似起被裝進酒缸裏的轎夫們來。
待準備完畢,“姒昌”這才收筆起身,吩咐眾小廝換上與轎夫類似的衣服,抬起那頂繡金小轎,準備朝巷外走去……臨行前“姒昌”又掀開轎簾,探頭對景合玥囑咐道:“我走了,你們自己互相照看,萬務保重!”
“放心吧,你也是!”景合玥鄭重點頭,目送小轎從枕月樓後門繞過大街,悄然而去,這才收攏心神,吩咐著剩下的幾個丫環將篷子內剩下的酒菜器物都收拾好,拆下篷布將幾個酒缸遮蓋得嚴嚴實實,又調整了一番呼吸後,這才提著裙子飛奔回到樓內,去給在廚房忙碌的玉羊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