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南疆疑雲(34)
自父親被截肢之日起,王全德被迫搬入單人廂房中已有四五日。這幾日內,樓裏的丫環婢仆們照顧起居,倒是十分殷勤妥帖,並無淩虐之意,隻是拘著他的行動自由,倒也不算太過難耐……這一日大早,樓裏那個穿青衣的伶俐丫頭便帶著四五個壯健漢子進了房間,對王全德道:“主母有令,準你去探望你爹爹,一路上莫要多說閑話,其中規矩,壯士自知。”
王全德聞言點了點頭,順從地讓對方蒙了自己的雙眼,又反綁著雙手隨對方前往父親所在之處……在院內不知繞了多少圈,青衣丫頭這才把他領進一間廂房門前,朝屋裏的人脆聲招呼道:“大娘子,王壯士已經帶到了。”
“讓他進來吧。”一個端莊而不失親和的女聲從屋內傳了出來,王全德被領進屋內,解下蒙臉的黑布,推至床前——隻見一名身穿綾羅的貴婦人,正和幾個郎中模樣的中老年男子守在床前,而床上躺著的,正是自己這幾日最牽掛擔憂的父親。
“爹!”王全德想撲上前去,卻被兩個漢子從身後捉住了胳膊。那貴婦人見他進來,連忙起身,示意仆從鬆手,柔聲安慰道:“剛給令尊喂了藥,如今正睡著哩。壯士要看一眼也無妨,隻是莫要驚著令尊,他這一劫非同小可,還受不起驚動。”
貴婦人穩穩當當的幾句話,立時便讓心緒激動的王全德安靜了下來。他認出對方便是收容自家父子當日勸慰自己的婦人之一,當下無法拱手作揖,隻能點了點頭表示謝過。貴婦人讓幾個郎中引他到床前,讓他查看了父親的睡容和傷口情況,這才把王全德又讓到外間客廳內,請他坐下,親手解開束縛他雙手的繩索,向其詳告道:
“令尊的傷情,好險算是穩住了——我雖許你們父子見麵,但卻先讓他飲藥睡下,便是怕他見了你一時激動,反而有所閃失……如今壯士便放心住在我們這裏,我們雖與楚王有些私怨,但不至於遷怒於落難之人,所以壯士隻要不是恩將仇報,我們也便不會對你們父子做些什麽有違江湖道義之事。”
“夫人即救我爹一命,於我們父子便是有再造之恩,其中道理,全德還是明白的!”被鬆了綁的王全德連忙起身行禮,對眼前的貴婦人鄭重拱手道,“更何況如今我們父子……隻是一對浪跡江湖的乞兒而已,與王府再無幹係,若夫人不棄,全德也願略盡犬馬之勞,以報夫人救命之恩!”
父子二人之中,王元初是楚王當年從北疆招募,一世侍奉的武師之一,故而對楚王忠心不二,死不易轍。然而王全德雖是在楚王府中長大,但因從小受著王府中眾公子的頤指氣使,並看到府內其他武師對於尋常百姓的肆意欺淩,故而反倒是對楚王府並沒有太深的感情。如今一朝落難,事因楚王而起,而楚王府卻並沒有為他們父子及時解圍,當下心中更是不平。於是今日對眼前貴婦的一席剖白,其實是有著幾分真心實意的。王全德自知父親腿斷,父子二人回府無望,若要想有個長久靠山,能憑借一身武藝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如今這貴婦人背後的勢力,應該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壯士即有這份心,我這幾日來耗費的醫藥心神,便也不算白付了。”那貴婦人打量著王全德的身板模樣,詢問道,“實不相瞞,我也正有此意——如今會中事務龐雜,人手不夠,多有力所不逮之處。今日我會中有一批物資抵達東市碼頭,需有人前去接應清點,打理整齊……物事緊要,不敢隨意交予外人,不知壯士可否替我去東市碼頭走一趟,把這批貨物押運回來?”
“夫人既已吩咐,全德何來不從之理。”王全德以為這是貴婦人給予自己的一次表現機會,當下便滿口應承下來。待從屋內出去,那名青衣丫環便又掏出了蒙臉布,對王全德道:“大娘子雖已對壯士有所安排,但壯士初來乍到,仍舊不得不防,望壯士諒解。”
王全德看了眼青衣丫環身後的四個一看就是練家子的壯漢,順從地任由丫環給自己蒙了臉捆了手,照舊押上馬車,向樓外駛去……一路顛簸著不知走了多久,那丫頭才摘了王全德的蒙麵布,解了繩索,領他下車,指著不遠處的一隊貨船道:
“那便是我們今次要打理的貨物了,他們幾個自會留下,幫著壯士清點卸貨,若有不解之處,也可詢問他們……我這就回去複命了,壯士請自便,但切勿負了大娘子的一片盛意。”
王全德聞言點了點頭,與那丫環見禮告辭,目送馬車離開,隨後便招呼著那跟隨而來的四名壯漢一起,上船與船老大交接數目,清點物資……哪怕沒有那四個“跟班”在旁監視,王全德也知道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因為如今父親的性命還握在對方手中,自己若做得妥當,或許能為二人的將來掙出一線生機來,反之,等待父親和自己的,便隻有死路一條。
隻是王全德不知道的是,當自己正在碼頭上不斷搬運貨物,揮汗如雨之際,卻有著另外一雙不懷好意的雙眼緊緊盯了上來……一個小廝模樣的漢子在打望了半天後,終於扭頭跑回到附近的茶樓裏,走入一間隔間,向桌邊其中一名身著短打布衣的高大漢子拱手稟報道:
“回稟六爺,您料的沒錯,果然是王全德!”
“哼,果真是那兩個不識好歹的東西!”高大漢子聞言,從鼻中嗤了一聲,摸了摸腰間的刀,“王爺以五百兩銀子買他爹一條腿使喚,已算是仁至義盡,如今卻還敢借王府的名號在外招搖撞騙,給王爺抹黑……雖說王爺當年有意要放他們一條生路,但如此不識好歹,便別怪我們替王爺清理門戶了!”
“六爺,放了他們畢竟是王爺的意思,這事兒要不要先稟報一聲四公子或者主母?”席間有另一個家丁模樣的漢子如是進言。被喚作“六爺”的高大漢子聞聽,卻是擺了擺手:“些許小事,不必煩擾主母與四公子,待我們今夜綁了他們父子回去,再去稟告不遲。”
熱火朝天的東市碼頭上,王全德正與這裏的無數普通民夫一樣,於寒風中拋灑著滿頭熱汗,幻想著不久後即將有所轉機的未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場潑天大禍正在某間茶樓內的陰影中漸漸醞釀,一張索命的羅網已然織就,正蓄勢以待,等著他自投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