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且試天下(42)
休留一行抵達外城城牆時,已是戌時三刻,城門早已禁閉。好在休留之前屢次替景玗向薛公公行賄,知道在城西水門底下有條暗道,可直達太監總管薛公公在內城置辦的私宅。待與另兩名“地龍會”門人無聲無息地摸到水門底下之後,休留便帶人鑽進了地道,大約行了有兩裏地腳程,休留忽然停下,對身後二人道:
“這裏再往前進去,就是薛公公私宅了。你們麵生,到時不好交代——從這裏的岔道往北走,直通城西的一口枯井,從那裏也可以出去。我們最好就在這裏分頭行動,你們去通知你們在城裏的弟兄,我自去帶人出來。一個時辰後,便在井台那裏匯合!”
兩人聽罷,覺得有些道理,當下也不堅持,隨即再度分兵。休留加快腳步徑直穿過剩下的密道,在盡頭的一處暗門前,休留叩響了門上的機關鈴……沒過多久,便有個管家模樣的老頭披衣前來,從外側開啟暗門,有些訝異地看著休留道:“你是……之前來過的景家小哥?又有何事?”
“‘禦前講手’席上出事了!天子被人行刺,現在瓊林苑裏亂成一團,薛公公脫不開身!”休留臨時扯了個謊,嚇詐眼前的老管家道,“我腳程快,薛公公讓我來給您傳個話:‘把家裏的東西收拾好,準備出門!’”
這私宅與密道,本就是薛公公為了藏匿從宮中偷出來的珍寶並受賄方便而設的,一旦有風吹草動該如何轉移家財,薛公公平日裏也沒少叮囑過這管家老頭。因了景玗與薛公公之間頗有些交情,而休留也多少來過幾次私宅,老管家當即便聽信了休留的傳話,將休留送出府門後便轉身回去安排了。
出了薛府私宅已是內城範圍,瓊林苑的諭令還未傳達至宮內,故而此時,城中布防還不甚嚴謹。休留提氣縱身,從廊下簷上急掠而過,直奔都亭西驛。
到了驛館,景府的仆從們還在等待主人歸來,並未熄燈歇下。休留當即簡要傳達了慕容栩與宋略書的安排要務,將景家仆從係數遣散,要他們自去城中找地方藏身。待交代完畢,休留一頭闖進景玗臥房,沒一會兒便將藥箱信印等幾件緊要行李打成個包裹,搭在肩上衝出房門,一手拽住剛從廚房走出來的玉羊道:“你跟我走,快!”
玉羊還沒搞清楚情況,便被休留緊緊拽著一路小跑出了大門。然而兩人剛拐出大街,休留便聽到禦街方向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那是禁司官兵出動的訊號。休留連忙將包裹橫在胸前,將玉羊拉到背上,提氣躍上附近的一棟兩層小樓,這才堪堪與禁司馬隊擦身而過……眼見著休留緊盯馬隊離去,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模樣,被他牢牢護在身後的玉羊忍不住小聲詢問道:
“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師父……他們怎麽樣了?”
“師父遭人構害,如今已被大理寺收押,具體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休留盡可能地平複著呼吸與語氣,對玉羊道,“師伯他們已經出城了,現在最關鍵的就是你——‘地龍會’的人說他們有辦法能讓師父洗脫冤屈,但前提是……一定要將你活著帶出去!”
“什麽?”玉羊聞言仿佛被一連串滔天巨浪劈麵打中,當下幾乎懵了。然而休留絲毫沒給她思考跟追問的時間,待解釋完後便拉著她再度隱匿入黑暗中,向城西狼奔而去。所幸他們沒走多遠便遇上了唐無梟和幾名唐家弟子,後者護著他們轉入一條暗巷,有條不紊地前往匯合地點。
“你們怎麽來了?”見到唐無梟出現,休留的麵色稍有寬釋。唐無梟依舊是一副古井無波的表情,隻是陰冷的眸光卻透露出了些許心下不安,他瞟了一眼休留身後的玉羊,冷聲道:“我們安排在瓊林苑裏的線人報的信,說你們出事了……她到底是什麽人?‘地龍會’為什麽非要冒著那麽大的風險,讓你把她帶出去?”
“我也想知道,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出城與師伯他們匯合,隨後才能再做定奪!”“地龍會”在京城中的名聲不佳,休留唯恐唐無梟會扣下玉羊另作文章,連忙將玉羊又往身邊拽了拽,以避開唐無梟的視線道,“等弄明白了對方的目的和事情的前因後果,再做決定不遲!”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躲避著禁司官兵的夜狩與偶爾出現的路人,緊走慢趕了好一陣工夫,才終於抵達了約定的匯合地點。待休留他們來到枯井附近時,卻見那裏已經等著三個人影,從身形來看是兩男一女。見休留他們趕到,三人一起走上前來,其中一個是隨休留進城的地龍會門人之一,他匆匆掃過玉羊及唐家眾人,向休留介紹道:
“這是我們的兩位分舵舵主,他們知道宋教頭會帶著你們的人前往哪裏避難。所以出城以後,便由他們兩人帶路……另外你們還留在城裏的人,也不必擔心,我們自有兄弟會將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待風聲平息後,再分批送出京城。”
“既是如此,便有勞諸位兄台了!”休留聞言,略一拱手謝過“地龍會”門人,當下便跟著三人跳下枯井,從來路原路返回……待出得城門,已經過了子時,“地龍會”的三人引著休留等人繞過城外田舍,避入丘陵荒野之中,而在一處並不起眼的灌木林中,“地龍會”竟然還藏下了五匹馬。於是一行人當下各自分組兩兩共騎,快馬加鞭借著夜色,疾馳離開了京師地域。
一行人在兩名舵主的指引下驅馬奔馳,不覺間天色已經微曦,這時唐無梟和休留才堪堪認出,兩名舵主中的那個女子,竟然就是“天下會”中早有見聞的“花月仙”花鬱玫!隻是由於暮色深沉外加身穿夜行衣的緣故,才使得兩人一路都未曾發覺。察覺到二人驚詫的眼光,花娘子倒不避諱,揚起馬鞭遙指不遠處的運河碼頭道:
“那裏會有我們的人接應,隻要上了船,你們就可以放心了。”
錯馬揚鞭之間,碼頭倏忽即至。薄霧籠罩的遠郊碼頭沒什麽人跡,隻是在不遠處的蘆葦叢中若隱若現地窩著幾個披著蓑衣的艄公。馬隊在河岸邊停下,花鬱玫以二指為哨,吹出一串奇特的急促哨音。那幾名艄公聞聲立馬起身,其中一人走近前來看了一眼,隨即朝身後招呼道:“是花當家和顧當家!行船!”
艄公們陸續從蘆葦叢中撐出一尾尾蘆篷小舟,將三名“地龍會”門人及休留、唐無梟等眾人分批引入船艙,隨即便持篙一撐河岸,遠遠駛離了碼頭。清晨的薄霧沒有散去,反而有愈濃的趨勢。唐無梟執意與休留上了同一條船,如今正坐在二人對首,雙眼一瞬不瞬地緊盯玉羊,冷聲道:“已經出了城,唐家也有辦法能保你們平安離京,為什麽一定要跟著他們走?”
“因為隻有他們的人知道師父到底出了什麽事,也隻有他們才有辦法能救師父!”休留言辭中並沒有強辯之意,但身形卻是挺直起來,擋住了唐無梟緊盯玉羊的眼光,“何況他們點名要帶她出城,就說明她對於他們來說足夠重要,隻要帶著她,說不定我們尚有盤旋餘地……我們景家與唐家,長年以來一直進退與共,希望唐大哥您這次也能以大局為重,師父……雖說可能已經獲罪,但隻要我們兩家共同運籌,說不定還能搏出生天,也未可知!”
“你別誤會,我沒想著要拿你們去向朝廷邀功,也沒指望‘白帝’倒台後唐家能全身而退。”唐無梟聞言,罕見地挑了挑眉梢,“但我畢竟是唐家的人,倘若景家真的失勢,我必須盡可能地想辦法優先保全唐家,而不是稀裏糊塗地被越卷越深……所以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誰?你們跟‘地龍會’講價的籌碼,到底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