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且試天下(41)
臨水殿前的變亂暫按不提,且說金波湖南岸的公共園林內,慕容栩、休留、羅先並合玥合琪等人尚在飲宴之中,還並不知曉“禦前講手”上已然發生的變故。
今夜的金波湖南岸僅對“天下會”英雄及坊間清流名士限製性開放,亭台花木間豎起了百餘頂錦闈彩帳,京師內最有名的七十二家酒肆正店都奉上了最有特色的佳肴珍釀;無數豪俠名流歡聚其中,開懷暢飲,擊節而歌,好不熱鬧。慕容栩曾在本屆“天下會”中大出風頭,又是景玗同門,故而也是宴席中的”重點關照“對象,眼下被灌得有些多,正躲在一棵石榴樹下避風醒酒,這時,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人忽然跑上前來,急急忙忙朝慕容栩抬手一禮道:
“敢問閣下可是‘白帝’同門?”
“正是。”慕容栩有些迷瞪地看了一眼麵前的陌生小童,心下正在暗忖該如何婉拒某位“大人物”的殷勤邀約,不想那小書童隨後說的一席話,竟是將他的醉意嚇退了大半:“我家老爺差我報信,說‘白帝’景大人在‘禦前講手’上出事了!現在景大人已被收押,煩請閣下趕緊把你們的人都帶出瓊林苑,我領你們去見我家老爺!”
一席話說得慕容栩滿腹的熱酒頓時化作一身冷汗——適才在南岸飲酒觀景之際,確實看到北岸臨水殿那邊忽然掀起數道小山般的水牆,當時眾人還在打賭是哪位英雄在禦前獻出如此絕技,沒曾想卻是真出了事兒……好在慕容栩雖然有些醉意,但總體思路還算清醒,當即拉著那小童回到帳篷中間,借口貴客延招婉拒了所有勸酒邀請,將休留、羅先及合玥合琪兄妹從南岸帳闈叢中帶了出來。
待出得園林區域,一行人登上馬車,慕容栩才抓住那小童的胳膊,正色問道:“你莫作誑語,你那老爺姓甚名誰?是怎麽知道我師弟出事了?他人現在何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我……”眼見著慕容栩雙眼微微透著赤紅,而另一邊身負四蛇的羅先也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那小書童難免緊張,頓時結巴起來,“我家先生……他說暫時不能告訴你們姓名,也沒告訴我具體情況……他,他隻說引你們到園林南邊的杏林裏,他自然會告訴你們一切的!”
慕容栩見實在問不出什麽所以然來,隻能暫且作罷,跟著小書童的指引,讓休留將車往杏林深處駛去。到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杏樹下,小童喊停了車馬,兀自從車廂中跳下,朝林中作了三聲梟鳴。隻是數息工夫,杏林中便不知從哪兒鑽出了一群身著黑色夜行衣的人,在月光下簇擁著一個老者,朝慕容栩等人所在的馬車靠攏過來。
“羅先,一會兒若是情況不妙,你駕車帶景家兩位小姐少爺先走,我跟休留殿後。”見對方人多勢眾,慕容栩恐遭不測,故而先行指示羅先道。羅先因為蛇侍厭惡酒氣,故而剛才在席上並未喝酒,如今反倒是景家一行中最清醒的一個。見慕容栩從車廂座椅下的暗格內取出鐵扇,悄悄納入袖內,羅先也慎重地將四蛇藏好,跟著慕容栩走下馬車。
兩撥人馬在月色及杏樹的掩映下款步靠近,待行到近前,走在最前麵的休留卻是先驚呼出聲:“宋老前輩?”
走在黑衣人中間的老者,正是剛剛從北岸潛水而來的宋略書。此時他已經換下了身上的青衣,也穿著與黑衣人類似的夜行衣,隻是頭發胡須俱是濕透,看起來竟有些狼狽。看到休留與慕容栩等人前來,宋略書來不及多作寒暄,隻是上前一步安排道:
“出事了!你們那白帝在賜宴上被楚王和朱皇青君聯手暗算,老朽出手雖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卻不能證明他的清白……如今他已被大理寺收押,搜捕你們的羽林軍官兵馬上就會從北岸抵達這裏。我需要你們分作兩路,一路隨我等出城,並報信長留城景府,早作準備;另一路則需要回一趟京城,通知我們留在城裏的弟兄,同時還要帶些東西出來……”
“暗算?什麽樣的暗算?師父他從未做過任何有違朝廷國法的事情,為什麽他會遭人暗算下獄?”休留一聽便有些慌了,他打斷宋略書的話語,急著想知道景玗的境況與“禦前講手”上發生的事實詳情。慕容栩抬手製止了休留的追問,上前一步對宋略書拱手道:
“敢問宋老前輩……這些人都是從屬何方?您為何要出手相助?您要我們帶出京城的,又是什麽東西?”
慕容栩問出以上幾個問題時,也是強抑著心中巨大的疑惑與緊張的,但僅從表麵來看,卻依然顯得鎮定自若,風采依舊。眼見著慕容栩尚可主持大局,宋略書微眯雙眸,沉聲回答道:
“老朽是‘地龍會’總舵教頭宋略書,出手相幫白帝,自是有些淵源,不過目下不是詳說時候。總而言之,如今我會中所圖,與貴府景大人生死休戚息息相關,故而不得不暫時結盟,以度橫禍……至於我要你們帶出京城的,其實是一個人。”
“‘地龍會’?”聽罷宋略書報出真實身份,即便沉穩如慕容栩也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在“天下會”期間他也曾聽景玗和唐無梟說起過這一武林中最神秘也最膽大妄為的組織:相傳他們曾在昆吾國境內多地犯下暗殺朝廷命官的懸案;也曾在濁河以北被狄人攻占的故國疆土中自發阻敵拒敵,營救並運送回大量被擄掠為奴的昆吾國人。對於這樣一個行事全憑喜惡偏好,全無敬天畏法之心的地下組織,如今全昆吾國上下都是敬而遠之,唯恐避之不及的……隻是如今對方卻主動找上門來,還帶來了景玗被捕入獄的消息……慕容栩感到腦中無數亂麻糾結盤繞,理不出個頭緒來,隻能順著宋略書的話題又發一問,“敢問‘地龍會’要的,是什麽人?”
“貴府上那個姓應的廚娘。”宋略書負手正色,直視慕容栩道,“此女身世,非同小可!我醜話說在前頭——若你們能把她平安無事地帶出來,那你們景大人的事就是我們‘地龍會’的事,全會上下無數兄弟都會傾力為之,為景大人謀出一線生天……但倘若你們沒能把她救出來,那麽老朽便隻管老朽分內的事,你們那白帝的死活,便由你們自己去想辦法吧!”
“這……”慕容栩心中雖知玉羊來頭不一般,但卻沒想到能棘手到如此份上。宋略書放下狠話後便帶著眾人退開幾步,由得慕容栩和休留羅先等人私下商議,隻是不時咳嗽幾聲,提醒對方時間不等人。
“師伯,你說他們的話能信嗎?”休留畢竟年少,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已然使他有些亂了手腳。慕容栩拍著少年的脊背,安撫下他焦躁的情緒,略梳理了一番思路,凝眉道:
“從那宋老先生的言談及現實情況來看,他說的多半是真的——‘地龍會’雖然行事乖張,但從不禍害百姓,而楚王與朱皇所謀勾當,卻是禍國殃民的巨大隱患……何況他剛才也說了,事涉玉羊,這樣就能把南疆荒田流民之事與今日之局連成一線,也能夠解釋他們想與我們暫時結盟的動機……所以十有八九,景師弟是真的落陷了!我們線索有限,要想救出景師弟,最好先與他們進行配合,待事態水落石出,再做打算!”
“……我明白了!”聽罷慕容栩的解釋,休留閉上雙眼,強行做了幾番吐納壓下慌亂不寧的心緒,對慕容栩請纓道,“既如此,我回去京城,帶玉羊出來!”
“你一個人……”慕容栩本想說些什麽,可轉頭看一眼另一邊的羅先及合玥合琪姐弟,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如今景玗生死未卜,而眼前的“地龍會”尚不知底細,倘若自己這時要跟著休留同去城中赴險,萬一出事,剩下三個初涉江湖少有曆練的孩子,那幾乎就是放在別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師伯,同門中我輕功最好,腳程最快,我一個人去,反而方便。”休留看出了慕容栩的猶疑,將話頭接過道,“況且之前……因為代師父送禮,我知道城門外有條密道,可以直通內城……我熟悉地形,也知道該怎麽做,所以京城裏麵的事……交給我去辦就好,你帶著師叔和玥小姐琪少爺趕緊離開,越快越好!”
“那就交給你了!”事不宜遲,雙方商定後立即兵分兩路、分頭開拔——“地龍會”來人也隨即分為一大一小兩群人馬:多數人護送著宋略書慕容栩等一行遠避是非之地;另有兩個同樣輕功卓絕的身影,則緊緊跟上休留的腳步,直奔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