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且試天下(22)
區區一道運河和人山人海般的橋麵,自是難不倒如他們這般的頂尖高手——慕容栩帶著羅先休留提氣縱身,雙腳點著石橋兩邊的拱衛石獅,眨眼間便翩然落到了對岸。橋上的眾人還沒看清從身邊掠過的身影模樣,隻見慕容栩等人又是將身一躍,看準了岸邊酒樓的飛簷鬥拱拾級而上,頃刻間已經躍上了酒樓三層的雅閣之上。
酒樓三層的雅閣中,此刻已經坐下了三五個富紳打扮的男子,位於上首的是個五短身材的圓臉老人,羊須華發,麵色酡紅,一身寬大的團花翠綠錦袍襯得他仿佛村中社廟裏的土地公公,老人眉目彎彎地打量著突然闖入的三人,抬手間卻是製止了身邊同伴的騷動。
“從來高處,風景獨好。”慕容栩站穩腳跟後,連忙理了理衣襟,向上首的老人見禮道,“原不知此處已有仙人登臨,隻是看此地人頭濟濟,便想找處好地方看個究竟,若是衝撞了各位英雄,萬望恕罪。”
“無妨,都是為‘天下會’而來的各路豪傑,既然來了,便請入座吃酒,正好一起品鑒下那‘花月仙’花娘子的技藝。”圓臉老人微笑著邀請慕容栩等三人入席,當下便有人出門叫來店小二,又加了三張椅子。慕容栩也不客氣,自道了姓名來曆後便徑直坐下,一邊就著桌上的瓜子點心一邊與老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卻原來今天是花娘子的比試,我說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呢。”慕容栩神色自若地搖著扇子,自窗欞中抬眼望著底下擂台邊水泄不通的人群和台上若驚鴻遊龍般的一道倩影,“隻是眼下看來……這花娘子場麵似乎並不占優啊。”
“老朽也未曾想到,今日卻是能在此地得見‘白帝’同門,倒是個個人傑,不同凡響。隻是小兄弟初來乍到,對那花娘子的路數怕是不甚了解……‘花月仙’自成名以來,比武勝的便是一個‘巧’字……否則若是以那仙子之姿,卻如莽漢一般血肉廝打,豈不敗興?”圓臉老人又叫來小二添了兩壺酒與一些點心,仍舊眯縫著眼笑盈盈地對慕容栩介紹道。
就在剛剛慕容栩自道姓名時,老人也通了身份來曆——老者自稱姓陸,祖居北山道,後因避禍遷居南方,世有田產,又自幼喜歡談武論藝,隻可惜天資愚鈍體質不佳,隻能做個空談看客。自遷居京城捐了個“員外”虛銜後,曆屆“天下會”高手論戰便從不缺席,今次也是早早訂了雅間帶了家人扈伴,特意來觀這“花月仙”的選拔首戰的。
“原來如此,多謝陸老員外賜教。”慕容栩說著又持扇略一拱手,謝過了老人的講解,依舊是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望著樓下擂台,不時出聲叫好——那擂台之上的紅色倩影,卻如同老者所說一般,功夫路數極為輕靈敏捷,雙劍婉轉劍花翻飛,雖看似並不淩厲強勢,但實際上卻是全無漏洞,不占優卻也令對手找不到破綻……又是三五個回合過後,正與“花月仙”交戰的那名刀客忽然腳下一個趔趄,隨即便似乎頭暈目眩起來,手中刀法與腳下步伐競相大亂。
“這是……”同樣是用毒高手的慕容栩和羅先當下便看出了端倪,然而即便心細眼明如慕容栩,當下一時卻是也判斷不出“花月仙”是在何時動的手腳,“好手段,竟是完全看不出是哪裏下的手,這花娘子果真不愧‘天下會’巾幗英雄之名。”
“那‘花月仙’不僅武功招式賞心悅目,人品心性在曆屆‘天下會’高手之中,也是超然拔群的。”陸老員外捋著三寸短須,毫不掩飾地讚許道,“這來赴‘天下會’的江湖中人,多的是好勇鬥狠之徒,平日裏喊打喊殺慣了,下手時也全無分寸。自開賽以來,曆屆擂台上皆是死傷無數。而這花娘子卻是不同,自三年前參加‘天下會’以來,無論選拔賽還是挑戰賽,她贏的場次都是以藥迷倒對手,從不亂傷人命……僅這一條,便勝卻天下英雄無數了。”
“即是如此,倒是要對花娘子另眼相看了。”慕容栩心下讚許,正待喝一聲彩時,卻見樓下“花月仙”一個劍掃風荷,生生將已經退到擂台邊緣的對手逼到絕地。那刀客本就身形不穩,當下胳膊晃了兩圈,連刀帶人摔下擂台——所幸擂台邊哄擠的人群退得及時,好懸沒誤傷無辜。
“好!”見勝負已分,慕容栩終於毫不吝嗇地鼓掌叫起好來,隻是這一聲彩早就被淹沒於樓下嘩然而起的聲浪之中,除了雅閣間的幾人以外,並沒有引起樓下絲毫注意。那花娘子兀自收了雙劍,從腰間抽出絲帕拭了拭額上細汗,便試圖找個人少些的地方,從擂台上隱匿而去。無奈她在京城中人氣實在太高,無論走向哪個方向,都會瞬間湧來一批想要一親芳澤的好事之徒。“花月仙”繞著擂台走了兩圈,竟是沒能找到一處台下可落腳的地方。
“讓開!都讓開!”正僵持間,卻見人群外停下了一頂軟轎,從轎子後湧出幾個五大三粗的家丁傭人,撥開人群直入擂台跟前,對“花月仙”招呼道,“花娘子,速速下來!我家趙公子已經在河對岸明月樓裏擺下酒席,專等著娘子賞光去哩!”
“多謝盛情,隻是妾身並不認識什麽趙公子,也不曾在明月樓有約。”“花月仙”麵上帶笑作了一福,但腳步卻是向擂台中央退了兩步,“煩請大哥回去通報一聲:妾身今日還有他事,不便前往,待改日有緣,再與貴府公子相敘。”
“不識抬舉,我家公子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東門趙衙內!”家丁中為首的一個漢子似是會幾下工夫,當下雙手一撐土擂躍上台來,作勢要去拉扯“花月仙”,“請你這江湖女子去吃個酒獻個藝是天大的麵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誒呀,好像有人要鬧事兒!”慕容栩露出一臉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表情,當下便是起身與陸員外告了一禮,隨即一個鷂子翻身從三樓躍下,穩穩當當落在擂台之上,鐵扇一展擋在了“花月仙”與那名家丁頭子之間,“這位兄台,這‘天下會’是依當朝天子諭旨操辦的天下武林盛會,這選拔擂台也屬於官家禁地。你就這麽鬧上台來輕薄巾幗女傑,實在是有些不太合適吧?”
台下眾江湖人裏也有不少傾慕“花月仙”武功品性而來的真“粉絲”,那漢子仗勢欺人躍上台來,想要強行帶走“花月仙”時已經引起他們的不滿,慕容栩一席話音未落,台上更是應聲四起。那領頭的家丁漢子見惹了眾怒,又見慕容栩自空中躍下毫發無傷,氣勢上便弱了三分:“你是什麽人?”
“在下不過一屆白身,自然勞不得大哥煩記姓名。”慕容栩收起鐵扇,向“花月仙”微微躬身,遙指身後的酒樓道,“隻是花大家既然已與我家員外有約,便不該躊躇於此,讓我家員外好等……在下如今便是特意來邀花大家入席的,請。”
見“花月仙”向自己投來疑惑的眼神,慕容栩眨了眨眼,用嘴型做了“脫身”二字。花鬱玫當下會意,連忙朝慕容栩作了一禮:“既如此,煩請公子前麵帶路。”
“慢著!”眼看著“花月仙”便要跟著慕容栩走下台去,那名家丁仍有些不死心,追在身後吼了一句,“你家員外姓甚名誰?”
“這京城之中,三步一個衙內,五步一個員外,至於我家員外姓甚名誰,又怎敢勞趙衙內惦記?”慕容栩回身,用手中鐵扇點了點對方的左肩——隻是這看似並不著力的一個動作,那家丁卻感到肩膀上似是瞬間多了副千斤重擔,竟壓得他不由自主地矮下半頭,左腳也在灑滿黃沙的擂台上滑退了半步。
三人在台上耽擱了好一會兒,台下候場的下一輪比武選手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隨著裁判官一聲呼喝,場下人群稍有鬆動,下一輪比武的兩方俠士應聲躍上台來,向眾人炫藝邀彩。趁著人群注意力被分散的檔口,慕容栩連忙引著“花月仙”從台上脫身,三五步拐入酒樓之中,避開了那趙衙內家人的糾纏。
“原來是……陸老員外。”待慕容栩引著“花月仙”來到三樓雅閣之中,那花鬱玫見了老者麵貌,卻是喜出望外,連忙作福見禮。慕容栩見狀也明白過來,連忙拱手解釋道:“原來兩位早就認識,在下剛才隻是聽得陸老員外談及花大家時語氣頗為讚賞,便想引二位英雄見麵一敘,如此看來,卻是在下唐突,多此一舉了。”
“無妨無妨,老朽與花大家也是許久未見,今日有緣能同席敘舊,也是一大樂事!”陸老員外看起來卻是更加興致高昂,又命人加了些酒菜,拉著慕容栩花鬱玫等人推杯換盞聊了許久,這才意興稍減。見已經多耽誤了大半個時辰,慕容栩放下酒杯,領著休留羅先謝過陸員外,起身走出雅間,從容離去。
“陸……員外,他們真的不是……”眼見著三人走出酒樓,一直陪著笑臉逢迎唱和的花鬱玫忽然收斂表情,不無憂慮地向老者問詢道,“剛才聽您說,他們是忽然到此,行蹤可疑,更何況他們是那‘白帝’麾下……會不會……是來刺探您的身份?”
“嗬嗬,若真是如此,那小子如何會在老朽麵前賣乖,把你從台上引到這裏來?”老人說罷“嘿嘿”一笑,自斟一杯一飲而盡,“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依我看,那小子自稱從西域而來,行事作風又多有狂浪不羈之態,許是真的初來中土,不懂禮數……更何況那‘白帝’雖然行事乖覺,但也不是無根無底之人,言行進退,尚有分寸……今日之事,權當一戲,無需多慮。”
“老先生既有打算,妾身自當領命。”花鬱玫微微頷首,應下老者吩咐,但隨即又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征詢道,“聽先生的意思……似是對那‘白帝’頗有好感?需不需要我安排姐妹去稍作打探,也好預先弄清楚他們的立場?”
“不必多此一舉,西境本不是我們如今的主力所在,用不著在這時候畫蛇添足,弄不好反生事端。”老人揮了揮手,攔下了花鬱玫的話頭,“隻不過……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或許那‘白帝’於我們也有可用之處,亦未可知。”
“老先生何出此言?”花鬱玫聞聽,神色又是一凜。
“嗬嗬,無甚根據,隻是老朽瞎猜罷了。”圓臉老者將雙足盤起,如一隻老猿般盤坐在椅子上兀自發笑,“你無需上心西邊之事,隻管盡力比武,以確保‘玄王’擂台不失。若有閑暇,可安排些人手,替我留心一下東南兩邊的動靜……畢竟這一回我們需要在京城布下多大的陣勢,還得看‘楚王’那廝如何布局開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