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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終巡(三)

  秦王回去之後又被楚意氣倒了。他此行身邊並未帶任何妃妾,楚意倒成了隊伍裏唯一一個數得上數的女主子,且為了掩蓋胡亥和崔太醫不在城中的事實,必須得由她來侍疾。幸好崔太醫臨走前,教會了於木亮秦王發病後如何應對緩解,楚意隻需跟在一旁打打下手就好了。


  可眼下李斯、趙高還有蒙毅三人卻好巧不巧一同在殿外求見,似有要事回稟。秦王將自己的身體狀況瞞得辛苦,城中除了楚意和於木亮,連近臣都未曾透露一星半點。


  可這三個人都是何等聰明之輩,絕不是榮祿將閭那般隨意搪塞得過去的,楚意一籌莫展,幸而秦王早有對策,於木亮將打濕好的巾帕塞到楚意手中,“擰幹了放在陛下額上,每半刻鍾換一次,老奴去去就來。”


  楚意並不知秦王早先的計劃,便乖乖按照於木亮囑咐所做。她做事素來心細,手上也知輕重,沒惹得昏迷的秦王不快,等反應過來時,才意識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將自己的仇人當作父親般伺候照料。


  她餘光瞥見自告奮勇替自己搖扇納涼的彌離羅打了個嗬欠,便道,“小彌,你去外麵聽聽,於常侍是怎麽擋住門外三位的。”


  彌離羅來了興趣,立馬不打瞌睡應聲出去,身上的輕功的人走路又輕又快,不易連楚意都未察覺,她就已經翩然繞到外殿去了。不一會兒她就又悄悄回來,臉色怪異,“於常侍全都照實說了。”


  楚意瞠目,“照實說了?”


  “他說陛下身體不適,崔太醫和少主去為陛下求藥了,裏麵隻有虞姊你在伺候。就是這樣說的。”彌離羅有些擔心地縮了縮脖子,“於常侍還讓那個蒙毅代替陛下折回去會稽山,祭告山靈替陛下祈福了,虞姊,這樣真的沒事兒麽,我看趙荇那個爹的眼神鬼鬼祟祟的,打量著像是在醞釀甚麽壞主意呢。”


  楚意想了想,喪氣地一丟手裏的巾帕道,“鬼知道陛下在想甚麽,伯兮大哥和小燕沒跟著公子去吧?”


  彌離羅連忙搖了搖頭,“這倒沒有,少主擔心城裏要是出事,我一個人看顧不過來,就將他倆都留下來了。”


  “那就好了,你快出去找到他們兩個,讓他們去盯著點趙高的動向,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來告訴我。”楚意沉吟了一會兒,又問,“公子他們還有幾日能回?”


  “霍天信走之前跟我說的是,大概要去個七八日,現在已經過了五日,就快回來啦。”彌離羅掰著指頭安慰楚意。


  那最多還有三日,隻要守好這三日,不叫趙高那起子歹人動甚麽歪心眼,等胡亥和崔太醫帶著天礦回來,便萬事大吉了。


  秦王病重的消息既然已經開誠布公,為防有人下毒或半夜行刺,楚意幹脆就帶著彌離羅在外殿裏住下,對飲食用藥一樣樣都細細查過才讓秦王入口,就連所用的器物也是她和於木亮一起再三查驗後,才敢給秦王使用。


  起初秦王半夜醒來,見她和於木亮都守在榻前,還並不樂意,三番五次要趕人回去,終是拗不過她執意如此。


  次日看著她細細檢查自己的筆墨時,秦王哼道,“朕終於知道胡亥到底喜歡你甚麽了,嘴上說得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讓人恨透了你,實際卻又不是如此。”


  楚意虛假地笑了笑,“畢竟隻有在陛下安然無恙之時,才有可能改變曾經下的決定。楚意當然期盼陛下萬壽無疆。”


  “承你吉言。不過朕決定了的事,是如何都不會改變的。”秦王咳了咳,卻不接楚意遞過來的帕子。


  “楚意不信世間有絕對。”楚意淡淡收了帕子,放下他的筆墨,“筆墨無事,陛下可用。”


  這時於木亮來報李斯獨自在外候著,秦王似也有事要吩咐李斯,便命於木亮帶他進來。楚意識相地和彌離羅正要退到殿外,卻被秦王叫住,“你去後麵聽著,莫讓李卿知道你在就好。”


  楚意雖不知他此意為何,但也沒有多說甚麽,帶著彌離羅繞到秦王座後的山河社稷圖屏風後,悄然立著。這還是楚意第一次見李斯,隻見來人是個上了年紀的,須發灰白,官服齊整,一雙狹長的眼睛仍透著鋒芒,卻並不讓人覺得銳利。


  行禮之後,隻見他瞧著禦座上病得臉色慘然的秦王,居然有幾分哽咽,“陛下,您的身子……”


  秦王反倒不樂意瞧見別人這樣婆婆媽媽,不耐煩地擺擺手,“一點小毛病,愛卿莫急。不知愛卿盛暑之下不在府中歇著,一再求見,究竟是為何事?”


  李斯這才抹了把臉,一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國璽向來是有專門官員代為收管,為何陛下要突然越過專員,直接將國璽交由趙府令保管?”


  此話一出,連楚意都嚇得扭頭看向秦王,深不知他又再謀劃甚麽。而秦王卻不緊不慢地看了李斯一眼,“愛卿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些?”


  李斯見他神色不好,忙頷首道,“臣絕無此意,隻是擔心有人趁陛下有恙之機,利用國璽反上作亂。好比當年罪人嫪毐,便是盜取了陛下和太後的寶璽,才敢帶兵而反。有此前車之鑒,無論是誰,都不得不防啊。”


  “愛卿不必拿朕心頭舊傷試探,朕如此決定,朕自然是有分寸的。若無他事,那便等朕身子好了,愛卿再領群臣覲見罷。”他言盡於此,已是不願再和李斯多說,便將大惑不解的李斯趕了出去。


  同樣對他的做法一頭霧水的楚意等李斯走後,也慢吞吞地從屏風後走出來。她想了好一會兒,都想不出他的用意究竟為何,索性直接也向李斯那般問出了口,“陛下明知趙府令為人,當真不怕他作亂生事?”


  “朕以前教過你的,這,就是製衡。”難得秦王卻對她毫不隱瞞,一點一滴全都告訴了她,“倘若此番朕真有個好歹,胡亥將來所要麵對的朝局裏,勢必有李卿仗著曾助朕統一六國之功自傲,且他官拜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中任一人獨大,君王難免震懾不住朝廷。趙卿與他向來政見相左,若此時朕將趙卿提拔,留給胡亥再讓他繼續提拔,到時任他二人分庭抗禮,兩敗俱傷之時,君王自然就可坐收漁翁之利。而若趙卿此時,當真趁機作亂,便可即刻擒拿問罪,到時以蒙卿抗李卿就是,隻是他二人大多和睦,若要使他二人相鬥,為上者自然是要巧施離間。你,明白了麽?”


  楚意聽得瞠目結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當年她回宮之時,他同自己若說的製衡,原來就是要以自己和胡亥去暗暗鉗製、緊盯趙高和趙荇,原來打從那時起,自己就已經成了他替胡亥除去趙荇卻又讓他自己不得罪趙高的一步棋。


  “陛下韜略過人,楚意敬服。”楚意這才忽然明白眼前這個人若真想殺死自己,簡直易如反掌,她也突然慶幸,自己現在對於他來說,還是具有利用價值的。


  秦王白了她一眼,“朕倒希望你是真的敬服。”


  “反正真話假話,陛下都當做是恭維話聽,楚意也沒辦法。”楚意心裏咬牙切齒,她也是倒今日才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和胡亥這對父子心情豈止是相似,完全是一模一樣,就連說話的口氣眼神也都如出一轍,沒白費了那三年手把手的教養熏陶。


  這兩日趁著秦王昏睡時,於木亮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楚意說起胡亥養在宣室殿那三年裏的趣事。那時除了乳母抱去喂奶和秦王上朝之時,胡亥幾乎是片刻不離父親。


  父親看奏章,他就在旁有樣學樣地看空白的竹簽。父親打拳,他就在旁跟著擺出自己覺得差不多但卻總是逗得眾人哄堂大笑的動作。父親行走坐臥,他都學得一點不落下,常將喜怒不示於人前的秦王逗得眉開眼笑。於木亮說,那幾乎是荷華夫人走後秦王最快活的時光,楚意自然也是發自內心的希望,若能像那樣一直下去該有多好。


  於木亮歎了口氣,“可陛下那時看著自己很多的孩子都被他們那些生母嬌生慣養,各個養的金尊玉貴,卻是窩囊一氣,實在不成氣候。所以陛下以為孩子是不能養在福樂窩裏的,正好巴夫人入關,覲見陛下時遇見了胡亥公子,正合眼緣。巴夫人便與陛下商定此計,假意裝作是陛下過河拆橋,巴夫人蒙難,其實一切都是為了胡亥公子。”


  楚意忽然想起甚麽,“那,那些被關進百戲園裏的巴氏族人呢?巴夫人又何必為了配合陛下,迫害了自己一家?”


  誰知於木亮笑眯眯道,“百戲園中從無真正的巴氏子弟,當初你們放出去的那些人中巴氏子弟,其實都是從各地挪用過來充數的死罪之人。隻盼著經了百戲園的劫數,那些人借你們兩個的手逃出生天後,能幡然醒悟,重新做人。”


  楚意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希望如此罷。”


  他二人正說到興頭,驟然聽到彌離羅從外麵又蹦又跳地進來傳報,說是胡亥和崔太醫回來了。楚意這才驚覺,這本該時刻謹慎小心的三日,竟如此插科打諢,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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