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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讖言(四)

  可他們根本沒法一直在驪山安閑度日。這才十日不到,鹹陽那邊雲嬋就讓人把子高遇刺的消息暗中遞了過來。尚在驪山的眾人沒有一個還坐得住的,也不顧一路會有多少伏兵殺手,快馬加鞭入了城門,直奔著子高的宅邸而來。


  楚意趁著胡亥進屋探視子高時,仔細過問了府裏的下人,子高頑疾在肺,日日都要服公羊溪專門為他調製粹成的冷香順氣丸,便有不軌之徒將蛇毒用銀針萃入藥丸之中,看著他吃藥的雲嬋一日不防,就叫他們趁機得了手。幸而子高機警,覺出其中腥味,為不打草驚蛇也未聲張,但隻將計就計地服下了半顆有毒的藥丸。


  等他毒發,府中亂作一團時,再讓雲嬋暗中找了幾個老練的家丁將那起子想渾水摸魚之人一網打盡,眼下已全扣在後院柴房裏待審。可他體質之弱,並不足以承受半顆烈毒藥丸,若非雲嬋將人拿住後,又馬不解鞍地闖了少府太醫署,將崔太醫及時帶來,恐怕此刻等著楚意和胡亥的,就不止是一個昏迷不醒的子高了。


  子高是最謹慎周密的,為防這些落網的肥魚畏罪自戕,早就命人用麻布堵了嘴,粗布寬條地捆在柴房裏的四根頂梁柱上。胡亥還在子高房中等他蘇醒,楚意也不肯閑著,同彌離羅一道直奔柴房,要去審這群吃裏扒外的東西。


  走到一半就被燕離和伯兮截住,燕離拍著伯兮的肩膀,一臉自豪道,“審人的活兒怎能不帶上伯兮呢?小君,那些細作在宅子裏潛伏多時,是經年的老手,必定難纏。伯兮沒幹咱們這行之前,可是在雲陽國獄裏當獄掾的,最通刑問之法,是不是呀,伯兮?”


  伯兮點了一個相當誠懇實在的頭,楚意連忙頷首相謝,“那就有勞伯兮大哥了。”


  可彌離羅看著黏在伯兮身邊沒有半分離意的燕離納了悶,“不是,我和伯兮跟小君去就是了,有你甚麽事兒啊?”


  燕離嘻嘻哈哈地向前湊到她倆耳邊,“我這不是也沒見過他審人麽,小君放我同去,也要叫我開開眼?”


  昔年燕離師從盜蹠,盜蹠死後,他就隻是市井間一個技藝精湛的小飛賊,後來他師兄酒後大意被捕,因其曾大肆宣揚自己是盜蹠之徒,直接被押去了雲陽國獄候審問刑。他為救師兄,孤身闖了那素以銅牆鐵壁著稱的雲陽國獄,也就是那時認識了伯兮。


  聽彌離羅說,當時的伯兮無依無靠,空懷絕頂輕功,卻受盡狗眼看人低的上級打壓。與燕離本是正邪難容,不打不相識,而後燕離救出他師兄,伯兮的上司擔憂朝廷降罪,便將一開始就隻是仗義出手,幫捕役快手追拿他們的伯兮推出去頂罪。上刑場時,被實在看不過眼的燕離所救,二人惺惺相惜,一路亡命天涯,直到後來遇到決明子,入了千羽閣。


  雲陽國獄裏的手段果然厲害,伯兮一進那柴房的門,先挑了個看起來最高大強壯的大胡子,未防他咬舌或藏毒於齒,二話不說便卸了他的下顎骨,那廝起先還在掙紮反抗,伯兮又叫來燕離和彌離羅搭了把手,拆了他全身上下各處關節,讓人仰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伯兮這時便暫時收了手,“小君,可以審了。”


  楚意在旁看得心驚肉跳,愣了愣才朝他點個頭,示意他們退到自己身後來,自己環視了柱子上捆著的其他人一圈,鎮定地微笑道,“他的下場你們可看得清楚?若你們覺得自己比他身強力壯,比他吃得住苦辱的,大可閉緊了嘴巴不理我就是。或者還想耍小聰明,想找機會自盡,一了百了的,也可以試試看,要是被我抓著了,可就得自認倒黴哦。”


  這些細作裏有一半是柔弱女子,見到如此陣仗,嚇得臉色一個白過一個,卻是看著地上那個還在拚死掙紮的大胡子猶猶豫豫,難下決斷。


  楚意見狀,索性找個幹淨的地方坐下來,幽幽轉頭問伯兮,“伯兮大哥,有甚麽手段盡管使出來罷。”


  伯兮應了一聲,倒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和燕離說了句甚麽,兩人相約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一個手裏捧著小半個蜜罐子,一個抱著一團新挖出來的泥土,楚意也好奇著伯兮之意,卻見伯兮放下手裏的泥,從靴間取出匕首,照著那大胡子手臂上慢慢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燕離趁著血流不止時按照伯兮的意思,將準備好的蜂蜜一股腦倒在了他的傷口上。


  堂堂八尺男兒痛得涕淚橫流,在地上如蛆般抽搐發抖,古怪的呻吟仿佛要撕爛了喉嚨般淒厲,楚意瞧著有幾分不忍,卻也還是狠下心來,故作淡靜地盯著。而這兩招卻不過是接下來之事的鋪墊,未等楚意適應過來,她餘光瞥見被伯兮扔在一旁的泥土裏忽然鑽出了成群結隊的黑蟻,嗅到蜂蜜的甜香,悉悉索索地就朝那廝大敞的傷口上爬了上去。


  此情此景,連彌離羅都後怕得吞了口唾沫,楚意受不住眼前的惡心,微微別過臉去不忍再看,隻聽得那廝剛開始哼得淒慘駭人,到後來險些斷了氣,昏厥在那兒又被伯兮一刀紮醒,繼續在傷口上澆蜜放蟻。


  “還,還沒人肯說麽?”楚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打顫。


  其他人紛紛嚇破了膽,有個經不起事的甚至還當場尿了褲子,哪知伯兮並未就此罷手,而是又從柱上提下來個哭得最凶、生得最瘦小的姑娘,半點憐香惜玉的君子之風全無,叫燕離捏死了姑娘的下巴,自己三下五除二地連拔了人家左手上五指的指甲。


  那姑娘的慘叫聲幾乎要將房頂都掀了,在燕離手裏不斷扭擺著身子想要掙脫,和她捆在一起的另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的姑娘也跟著驚慌失措地掙紮嗚咽了起來,彌離羅見狀,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拿下堵著她嘴的粗布,果然聽她語無倫次地尖叫道,“不要,不要!她還小,她甚麽都不知道,小君,還有兩位大爺饒了我妹妹吧,我說,我甚麽都說!”


  燕離譏嘲地哼笑一聲,“有意思了,做賊都要姊妹一雙?”


  這姑娘連忙如實交代,“我們是,是兩年前從宮裏被當時鄭夫人撥過來的,給我們下令之人卻是半道鑽過來,說是奉了某位公子的意思。”


  “說清楚些,下令之人是誰,又是奉了哪位公子的意思?”楚意道。


  她急得眼淚簌簌直掉,“這我們真不知道啊,那人隻給了我們一大筆銀錢,足夠我和妹妹拿去安葬了病死的老娘,連名字都沒告訴我們。就連這回下令殺子高公子,都是讓人送了密信進來。”


  楚意耐心地繼續問,“他長甚麽樣子,可還記得?”見她又在猶豫,她便一個眼神遞給伯兮,伯兮收到訊號就又抓起她妹妹的右手,欲有動作。


  “和,和胡亥公子差不多高!但他穿著鬥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我隻看見,隻看見他下半張臉上好像有燒傷的疤痕!”她話音一落,其他被綁著的人都若有似無地鬆了口氣,應該是一口氣把他們知道的所有都招全了。


  楚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心裏的大石落了地,卻又有新的憂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欲再在此與他們糾纏,便吩咐了伯兮和燕離留下來善後,“在沒找著新的人頂替他們原先位置的,這些人都還得留著,免得叫外麵的眼睛看出甚麽來。”


  伯兮和燕離紛紛點了頭,她正要和彌離羅去將消息告訴胡亥和子高,忽然想到甚麽般又轉過頭,眼色淩厲,語氣卻柔緩得宜,“當然,也不能叫他們好過了,畢竟子高公子現在還在榻上躺著,他受的苦,必然要加之百倍千倍,在害了他的人身上!”


  伯兮和燕離受到了激勵,更不無理由懈怠。她滿意地和彌離羅從後院裏往前廳而去,心中事先打起了算盤。聽方才那招認的丫頭所說,身形特點無疑都指向了身死不久的那個冒牌盧千行,但是他人都死了,是他們親眼所見,難道還能以鬼魂之身繼續為禍世間,給這些羋蘭安排進來的細作下暗殺令?

  事關羋蘭,那廝剛才也說冒牌盧千行是奉了某位公子的意思,那就不得不懷疑這件事又要牽扯到曾被羋蘭視若親子般撫養成人的扶蘇了。


  又是扶蘇。可楚意在產生這個念頭的下一瞬就極快地否定了,事情太巧合了,冒牌盧千行無論怎樣,都與趙高父女是一丘之貉,當初趙高對扶蘇起過殺心,盧千行又怎會再與扶蘇勾連?相反的,包括從前每一樁每一件,倒像是有人故意地引著楚意他們繞來繞去,最終懷疑到扶蘇頭上。


  想起每每被自己猜忌恨責的扶蘇,縱然她說話再難聽,證據再如何千夫所指,扶蘇都從未有過半分退讓和認栽,楚意的心裏驟然又酸又涼。


  王簌嫻靜的身影驀然闖入她腦海中,她忽地有些迷茫無措,“小彌,是不是有些事,我從一開始就恨錯了人?”


  彌離羅並不知她突然的這一句是為何意,卻聽前院子高居住的主屋裏,有女使在狂喜地邊走邊喊,“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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