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虞姬> 第一百五十四章 殺機(五)

第一百五十四章 殺機(五)

  趙荇很美。


  楚意從來都這樣認為。


  是那種被放在在錦玉堆裏養大的孩子才有的與生俱來的嬌豔婉轉,多年的習舞經曆使她的身段窈窕,腰肢柔軟,裹在重重疊疊地綾羅綢緞裏,行走時依舊自有媚儀,步步生蓮。她那雙宜喜宜嗔的杏仁眼旁淡淡描了嫣紅的胭脂,彎眉如月,人麵桃花。


  楚意在背後不止一次歎息過,如此佳人,奈何為賊。她一麵和雲嬋將靜說扶起來,一麵冷冷瞧著步步逼來的趙荇,“女公子有甚麽怨氣,衝著楚意一人就是。左右我家公子此刻不在宮中,楚意不過姬妾,生死不就掌握在女公子自己手中,犯得著傷及無辜麽?”


  “這話你有臉問麽?”趙荇說著,已揚手命人將葳蕤台的院門關閉,“你勾結太醫署女使在我的安胎藥裏下毒,意欲害死我腹中公子的嫡長子,人贓並獲,我沒有立刻稟到嚴夫人那裏,請動宮規國法,將你們治罪下獄,已是給足了你麵子。怎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以為抵賴不認就行了麽?”


  楚意將靜說托付給了雲嬋,自己迎著趙荇挑釁的目光向前一步,“人贓並獲?人雖在此,那麽‘贓’呢?枉你出身不低,原來中車府令的家教就是讓女兒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毫無底線,自導自演麽?”


  趙荇嗤之以鼻,“你小小宮婢出身,居然膽敢諷刺我的門楣?”


  “誰敢呀?”楚意誇張地嗤笑了一聲,“你若當真有人證物證,大可去嚴夫人跟前告發楚意與靜說。楚意行得正坐得直,嚴夫人明察秋毫,無懼冤假錯案。倒是女公子你對自己的那些旁門左道,是否有必勝的把握呢?”


  趙荇一時被她嗆住,她再趁勝追擊,“假的終究是假的,再用多麽華美盛大的謊言包裝,都是成不了真的。楚意以為,女公子是聰明人,應該能明白楚意想說的是甚麽意思罷?”說話間已經瞄準了她不知為何有些隆起的小腹,“女公子別蒙楚意這個孤陋寡聞的,這才一個月呢,肚子就出來了?”


  “你!”趙荇惱羞成怒,瞪著她牙根發癢了好一會兒,忽而輕蔑地笑了一聲,“你在得意甚麽呢?今日你大可把你那條太醫署的走狗牽回去,可她已經服了毒,沒有我手裏的解藥,就是秦越人在世,也救不回她的命。”


  楚意瞥了一眼越來越虛弱的靜說,心下懷恨,隱忍怒意,“你到底想怎樣!”


  “雖然你比我早過門,但說到底,我仍舊是正妻,進門之後姬妾難道不該想正妻主母敬一盞茶麽?”趙荇趾高氣昂地揚了揚脖子,一眼也不多看楚意得朝屋裏走,“隻要你今天把我伺候舒坦了,一個小小太醫署女使,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同她為難了。”


  “就這麽簡單?”楚意將信將疑。


  她回眸笑得意味不明,“就這麽簡單。”


  楚意當然不會相信。可為了靜說,她也隻能硬著頭皮先一口答應下來。


  葳蕤台的院落裏不植高樹,因是趙荇覺得樹木孤生孤長,太過寂寞不好看,她院裏多是並蒂貴種,閣樓殿宇也都修葺一新,飾物非金即銅,比阿梳寧在時都要富麗堂皇。她就讓楚意跪在沒有樹蔭遮陽的院子裏,當著葳蕤台一眾下人的麵從煮茶開始,沏好了再親手端到正殿中向她敬用。


  楚一直以來有胡亥維護,在秦宮中即使是秦王雷霆震怒下,也當真從未委屈過自己的膝蓋,此刻寧願俯身蹲著,絕不叫自己對不值當的小人卑躬屈膝。加之雲嬋提刀在側,也沒人敢上前提出異議。


  今日說來也奇,葳蕤台的人一應俱在,可趙荇身邊卻隻有她的陪嫁大丫頭琥珀,唯獨不見往日對她形影不離的那個長生。楚意想著那小子多半是又趁機去光明台翻箱倒櫃了,不過他們想要的東西早就在胡亥出宮時就隨他一到離開了鹹陽宮,他就算是整個光明台翻過來,料想也不會有甚麽收獲。


  楚意放下心來,安然看著眼前的爐火,心想趙荇就算再刁橫也不過是個不經世事的小丫頭,順著她的意就總能應付過去。待給靜說拿到了解藥,她就先將人帶回去好生將養著,等疫毒消退些再給她備上足夠的盤纏,送她出宮,從此往後嫁人生子也好,獨自過活也好,總歸都是比在宮中跟著她朝不保夕來的好。


  楚意煮茶的手藝其實很好,要知道從前她剛到光明台時,胡亥雖對吃的不挑三揀四,但唯獨挑剔茶水,不論水溫還是茶葉的分量,但要錯了一星半點,他就不會再喝的。從而也就讓她煮茶的功夫突飛猛進,連後來經常來訪的子高也常稱讚她的這個好處。


  一盞茶也不算費功夫,隻是要頂著春末夏初的太陽費神勞力,她起身時險些暈眩地站不住腳,待經手了最後一道工序就捧著盛了茶盞的漆盤要進殿中。趙荇在正殿裏坐了許久,想是等得倦了,便瞑目半倚在席上打起了瞌睡。身畔的琥珀輕輕為她搖扇送風,好不愜意。


  琥珀見到楚意捧茶進來,連忙橫眼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楚意卻視而不見,高聲道一句“趙女公子。”徹底攪了趙荇半夢半醒的安穩。


  趙荇被她驚醒,正要發作,卻見她直挺挺立在自己跟前,連彎一彎腰都不肯,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怎麽,這麽金貴呀,你還想不想要那個小宮女活命了?”


  楚意聞言,托著漆盤的手忍得發抖,“趙荇,你不要太過份。”


  “妾跪妻自古以來就是理所應當,怎麽到了你這裏,反倒是我過份了?”趙荇不依不饒地瞪著她,“你最好快一點,別跟我說甚麽自尊自重的,我是無所謂,就看你那個不中用的朋友是否還要時間等著你跟我耗。”


  “羞辱我,你很開心麽?”楚意森然冷笑。


  趙荇卻隻不耐煩地一字一頓,“快一些。”


  楚意渾身發顫,她和雲嬋都不通醫術,他們又都無法知曉靜說身上究竟所中何毒,崔太醫和公羊溪都難以及時趕來,即便是此時豁出去從葳蕤台打回光明台,靜說也隻有等死的份兒。


  她別無選擇。


  “請,小君,用茶。”


  雙膝咚一聲觸及冰涼堅硬的地麵時,楚意隻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被內心的屈辱感瘋狂鞭撻,她像一個背叛者,背叛了家門祖訓,背叛了自己堅守的驕傲。她死死咬著牙,不停地對自己說,最起碼這一跪能換回靜說的命,她護不住高漸離,護不住王簌,護不住樂雎、太官署,最起碼這一次她能護住靜說。


  趙荇很樂意看到這樣謙卑恭順的她,好像又能回到之前,她還隻是個需要依靠半臉麵具掩飾醜容的卑賤宮女,而自己則是尊貴無比的高門女公子。那時的她尚不能這般正大光明地霸占著她心上人的心,這樣她就還能自欺欺人,欺騙自己還有竭力一爭的餘地。


  她逼著自己笑,笑得猖狂得意,笑得熱淚盈眶,“虞姬,這茶是你親手煮的沏的,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趁人不備又在其中動甚麽手腳?要知道我肚子裏這塊肉才一個多月,可禁不起丁點風吹雨打。”


  “你到底要怎樣?”楚意眼中的漠然背後更多的都是死灰般的疲倦。


  趙荇隨意地一揚手,“你這樣居心叵測之人敬的茶,我可受不起。你自己喝了罷。”


  楚意怒不可遏,恨不得將眼前這個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當場碎屍萬段。可她一想到院裏奄奄一息的靜說,就隻能忍,隻能忍!

  她沒好氣地一飲而盡那盞除了苦澀再嚐不出其它味道的熱茶,幾乎已經到達了忍耐的極限,“如何,你總該滿意了吧?”要是她再有別的說辭,她必然不顧一切也要先發製人,將她挾持為人質,逼底下那起子人交出解藥。


  趙荇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失笑地朝琥珀一抬手,“去把長生的解藥給那個賤人服了。”


  楚意親眼看著解藥喂進靜說口中,這才放心下來,和趙荇幽幽道,“還有,楚意和靜說從始自終都未動過想迫害女公子的念頭,女公子最好管緊下人們的嘴,別讓他們出去亂嚼舌頭,楚意是個不重臉麵的人,但我們靜說,卻還是要前程的。”頓了頓,又接著說,“不過,與其想著怎麽整治楚意,您還是先想想怎麽把您的假肚子處理掉罷,不然等我家公子回來,隻怕到時候您就不僅僅是臉上沒光那麽簡單了。”


  趙荇卻又冷不防地笑出了聲,“虞楚意,你真可憐。”


  正將靜說扶到雲嬋背上的楚意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彼此彼此。”


  話音剛落,她便帶著雲嬋和靜說從葳蕤台重新打開的大門走了出去。其實葳蕤台和光明台之間不過就隔了東明殿正殿的距離,不遠不近,隻是東明殿前的清冷將兩台之間稱得越發遙不可及了。


  楚意正盤算著回到光明台之後,趕緊命人去給靜說找個太醫看傷,忽覺小腹裏一陣撕心裂肺的痛鑽心而來,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伸手去捂自己的肚子。


  可那種劇烈的痛卻愈發深重,逼得她彎腰跌坐下去,根本站不起來,隻覺得兩腿間有一股又凶又急的暖流從體內湧出來。她控製不住地呻吟起來,嚇得雲嬋差點摔了背上的靜說也要來扶她。可她疼得幾乎被抽幹了力氣,恨不得就地弓起身子,她的手無意間碰到了身後的裙子,抬至眼前一看,腦中突然一片空白。


  血?


  怎麽會有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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