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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殺機(四)

  所謂將計就計,即是楚意胡亥對外稱是爭執了一場,胡亥裝作與她置氣拽著子高出宮,住到了子高府中。而楚意從此稱病不出,也概不會客,讓雲嬋將光明台的門嚴防死守,連隻蒼蠅都不放進來。


  如此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個月,正當楚意以為趙荇再沒後招時,葳蕤台那邊出乎意料地有了動靜。


  “有孕?”楚意看著鏡中自己和靜說的倒影,震驚之餘,差點笑了起來,“誰給她診的脈?”


  靜說替她端來新換的湯藥,憂慮道,“還不是上回那個劉太醫,現下崔太醫幾位老人都在外救治疫毒,剩下的幾個都還年輕,經事不多,就這個姓劉的稍微有點資曆。大家各個奉承巴結的,可我瞧著不像個本分人,手腳,手腳也不大老實。”


  “不老實,怎麽個不老實法?”楚意驚詫地回頭,來不及接過她手裏的藥碗就緊張地拉過她左看右看,“他要是同你毛手毛腳或者出言輕挑,你就來跟我說,我馬上就和雲嬋過去將他手筋腳筋都給挑了。”


  “我一向是不拔尖冒頭的,所以從沒叫他留心,隻不過有些心思多的姑娘自然要耐著這層惡心了。”靜說笑容裏有淺淺的得意,重新把溫熱的湯藥塞回楚意手裏,“快別跟我推來推去的了,這裏麵重新給你添置的藥都是我捎信兒問過崔太醫之後才給你敖的,專補氣血,祛寒暖身的,不許偷奸耍滑,一口都不能剩。”


  “你就放心吧,我這些日子都按時按量地在喝呢,至於效果,難道你沒覺著我這腰都粗了兩圈麽?”楚意捏著鼻子一口喝了個幹淨,苦皺了一張小臉,“這可比從前的苦多了。”


  “你現在有胡亥公子慣著寵著,嘴也越發刁了,受不得苦了。”靜說笑嘻嘻地打趣她,俯身收了茶碗時又正經了口氣,“不過,既然胡亥公子從未在葳蕤台留宿,那趙女公子的這肚子又是哪裏來的呢,如果是假的,她就不怕公子回宮,將她的謊話戳穿麽?”


  “公子眼下,回不來。”楚意見她露了疑色,耐心地又故弄玄虛了一句,“後日,是甚麽日子?”


  靜說掰著手指頭一數,“小,小滿大祭?”


  楚意點了個孺子可教的頭,“這回小滿大祭,為著疫毒之難,陛下十分重視,宮裏宮外都做足了準備。昨夜公子捎信回來,陛下已命諸公子今日就提前去下畤裏祝禱,要一直在那兒待到大祭結束後兩日方可罷休。估摸著這個時辰,他們都已經到渭水邊了。”


  靜說不安地跺跺腳,“那可怎生是好,要是趙女公子此刻借著這個假肚子來光明台鬧甚麽,胡亥公子不在,誰護得了你呀?”


  “其實我挺好奇,她那個肚子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楚意笑得輕鬆如常。


  “胡亥公子從未與她同房,怎麽可能是真的。除非……”靜說說著說著,就被自己的猜測嚇得心驚肉跳起來,“除非……她與別人……這,這不可能呀,她不是號稱對胡亥公子情深似海,非他不可麽?”


  “人心易變,世事難料。我隻是想將事情看得周全謹慎些,也好讓公子在外頭行事,沒有後顧之憂。”楚意正了正臉色,不再說笑,“我記得咱們入宮,教習姑母在驗身時都會給新人們在手臂上烙一枚守宮砂。這東西,太醫署能找到麽?”


  靜說明了了她的意思,笑得十拿九穩,“若是虞姬如夫人要,變我也得給你變出來呀。”


  “也別怪我多心,趙女公子一介外嫁婦人,身邊總是帶著個年紀相仿的男子就罷了,有些時候竟比跟她自己的陪嫁丫頭還要親信。”楚意低聲和她說了心底藏著的話,“我倒是不敢懷疑人家姑娘對我家公子的真情,但怎麽也得防著個萬一。”


  靜說好好看了她一會兒,終於繃不住笑出了聲,“行了行了,瞧你說的正兒八經,不知道的還要真要把你這堆子沒邊沒際的話當真了。”


  楚意也跟著爽快地露了狡黠的神色,眼睛笑如彎月,“那還不得怪你,知道我是說嘴玩呢,還真就順著我一起胡說了?”


  靜說氣不過地在她臉上擰了一把,“也就隻有你,都這節骨眼兒上了還有心思說笑呢。”說著,就要收拾了藥罐出去,“等胡亥公子回來,我可得想個法子同他說說,可不能再這麽慣著你的性子了,還是從前那個懂收斂,知進退的楚意好。”


  “我也覺得從前那個沉穩內斂的靜說比現在這個總笑話人的好。”楚意不服氣地輕聲和她還嘴。


  靜說朝她皺了皺鼻子,就端著瓦罐藥碗走了。楚意卻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其實從前在閨中時,她本是飛揚驕橫慣了的,比之現在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剛入宮那一年,隻是她一下子從高處重重跌下來,幾乎粉身碎骨的痛教會了她慎行慎言,不得不藏盡一身鋒芒和嬌狂,小心甚微地過宮裏的日子。


  不過她打量著來日方長,有很多話可以等到風平浪靜之後,她們小姊妹間再來並頭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也不遲,算是樂雎的那一份。


  光明台的高閣是個好地方,楚意與雲嬋登臨其上,推開窗就能將東明殿及附近幾處宮室盡收眼底。她所望之處,此刻門庭若市,進進出出的仆婦手中抱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不知道那些前來賀喜的人中又有多少是曾躲在背地裏嘲笑趙荇妻不如妾,胡亥寵妾滅妻的。


  楚意彎腰下來給麟角撓癢癢,趁著隻有她和雲嬋在時問,“公子他們一切就緒麽?”


  “都好。”雲嬋實在地點了下頭。


  楚意一手撐著臉,心裏不住地打算盤,“我隻怕這兩日趙荇指不定要來尋釁滋事,不如咱倆也先帶著麟角躲出去,等避過了這兩天再和公子一塊回來。”


  “出不去。”雲嬋大搖其頭,“這幾天,宮門都封了,不讓人進出的。”


  就在三天前,嚴防死守的鹹陽城中也發現了時疫患者,雖然已送到崔太醫的醫廬裏,但還是引起了秦王的高度警覺,等他和李斯他們發完了火,就下令封鎖了宮門,除了必要的采買,都不許任何宮人外出。各宮各殿也都要日日焚燒艾草,出入淨手,提防著任何叫疫症擴散到宮裏的機會。


  楚意閉了閉眼,“那便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趙荇向來是個行動派,一旦拿定了主意就會分毫必爭地出擊。沒叫楚意多等,小滿大祭當日,待陛下的禦輦才一出宮門,本該隨著嚴姬在列祖列宗前頭祭拜祝禱的她就立馬鬧出了幺蛾子。


  她這回像是學乖了,沒有魯莽地一味直逼楚意,而是找了個借口先去太醫署把靜說帶去了葳蕤台扣下後,才潛人來向楚意稟報,“如夫人,那靜說姑娘為著與您交好,看不慣我家小君比您先懷有身孕,才下毒意欲害我家小君滑胎。不料被太醫署的劉太醫察覺並告發,眼下我家小君還陪在嚴夫人身邊行祭禮,得知此事後就讓人扣住了靜說,又叫奴婢順道請了如夫人您先去葳蕤台等著,我家小君一會兒回來,再與您問話。”


  楚意舒適地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低眸俯視著那個傳話的小宮女,“今日陛下和公子們都在外頭為祭典勞心勞力,你家女公子就非要挑在今天惹是生非麽?”


  這小宮女是個機靈的,口齒也伶俐得很,“這怎麽能怪我家小君呢,是靜說自己生了歹念。如夫人還是快些隨奴婢過去吧,免得我家小君回來沒見著您,又要拿奴婢這些賤命人出氣了。”


  雲嬋見楚意就要起身,連忙扯住她的袖子死命搖頭。可趙荇這回算是終於拿捏到了楚意的七寸要害,靜說是她在這宮裏唯一還活著的朋友,她好不容易避過羋蘭對太官署的屠殺,在太醫署小心翼翼地熬到了今天,楚意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再成為人們爭權奪利的犧牲品?

  楚意凝神深提一口氣,不知此刻遠在渭水邊的胡亥是否也正摩拳擦掌,等待一個拔劍出鞘的時機。


  敵人已經兵臨城下,他們刻不容緩,必須迎難而上。


  “我隻剩下靜說一個了。”楚意拉起了雲嬋的手。


  在同一片天空下,無論是宮牆外的刀光劍影,還是宮牆內殺人於無形的爭鬥,幾乎在同一時刻拉開了序幕。


  楚意剛到葳蕤台的門口,確見那夥刁奴正將靜說捆在梁柱上,用沾了鹽水的鞭子不斷地抽打在她瘦削的身體上。一時間楚意驀然想起當年春深台裏,那個粗魯蠻橫的女使用棍棒敲打樂雎的膝蓋,也是這樣被五花大綁,用粗布堵了嘴,不許叫出聲來。


  “都給我住手!”楚意瘋了一般地衝上去,攔在靜說跟前毫無理智地咆哮,“誰再動她一下,我就要誰的命!”


  楚意將血跡斑斑的人從梁柱上解下來時,幸好還尚有意識。她看著楚意的眼神戚戚,淚水不斷流淌出來,氣若遊絲地推著她,“不是說好了,無論發生甚麽事,都不要出光明台的麽,怎麽這麽不聽話……”


  “是,我最不聽話,所以你現在要好好歇著,留足了力氣等回去之後再罵我罷。”楚意的手控製不住地發抖,不知是氣還是心痛。


  “笨丫頭,我不值得你……”


  她話還未說完,身後就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腳步聲。楚意回頭看過去,趙荇的轎輦剛巧就停落在敞開的院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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