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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殺機(二)

  案上擺著的描金杜鵑花紋的漆木果盤是光明台的老物件兒,邊邊角角磨損得有些掉漆。這是楚意初到光明台伺候,偶有一日收拾庫房塵灰時,從最裏麵的舊箱子裏翻出來的。聽胡亥說這是巴夫人從巴蜀帶入關中的東西,她覺得稱手就拿出來使了,一用就用到了現在。


  她將甘蜜丸倒滿了整個果盤,卻一粒未動,靜靜地放在那裏,自己也不再多看一眼。過了午時仍不見胡亥回來,她表麵上倒還沉得住氣,袖了卷書坐在窗下,卻是心猿意馬,半晌過去一個字兒都看不進去,也全無往日的困意。


  “有人來了。”雲嬋從門外探進來個頭。


  楚意忙不迭丟了卷軸,一麵走一麵整理著儀容,故作從容地跑去開了大門,卻是瞧著門外的陽茲公主和昆弟,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今,今日是甚麽日子,倒讓二位一塊登門了。”


  陽茲公主是個率直性子,粗心大意,竟沒看出她神色裏的詫異。卻是昆弟瞧著她,笑得憂心忡忡,“我本就是想來看你的,路上碰見陽茲妹妹,正好相約了一道過來。”


  楚意婉言謝過,便依照著該盡的禮數,將他們請進正殿上座,不小心碰見殿中茶涼,她便借故要去小廚房端新的來,卻被陽茲公主一把拉住,“我才從嚴夫人那裏喝了一肚子茶過來,你別忙活了,安心坐下來,我有話要問你。”楚意聞言,就勢在她身畔坐下,聽她低聲問,“瞧你這樣子,向來是不知道我剛才在嚴夫人那裏碰見誰了?”


  “誰?”楚意疑惑不解,聽她說嚴夫人,楚意好半天才想起來前不久公子榮祿生辰時,秦王已將他的生母小嚴姬從美人晉為夫人,接過後宮大權,正式做了這宮闈代主。


  陽茲公主大駭,“你還真是個糊塗蟲呀。”說著,她還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楚意的額頭,“今日嚴夫人殿中,是你家公子的那位正頭嫡妻又來敬茶了。要是尋常請安也就罷了,可她那是敬茶,這其中道理,我想就是昆弟王兄這樣未成婚的男子也該清楚罷?”


  昆弟有些為難地張了張口,“我等本不該在人背後議論的,不過楚意,我也倒是真想問你一句,你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放了幺弟去與那趙家姑娘……”他說到此處,不覺有些難為情地咳嗽了兩聲,“圓,圓房?”


  沒等楚意作答,陽茲公主又急切地拉著她,“我聽說前不久趙荇拽著你去父皇跟前還鬧了一場,父皇明斷,將你二人一並罰過。外頭不知情行的人都道你專橫霸道,恃寵生嬌,各個瞪大了眼珠子等著瞧你笑話呢。”她頓了頓,喘了口氣才又接著道,“你怎的這般糊塗,真鬆了口,放幺弟去跟那妮子……了?這不是叫那些不辨是非的家夥得意了麽?”


  說起陽茲公主與趙荇的過節,要從前兩年她出嫁前的秋天,鄭姬曾請了官員女眷和未嫁的公主們一同賞花品蟹,正好遇見趙荇同席。可她在閨中時貪玩,日常裝扮少有其他公主般端莊氣派。


  經過趙荇身邊時不慎將她手裏的緙絲繡羽扇碰進了池塘裏,趙荇不識她公主身份,以為她是普通官宦家的姑娘,便仗著自家父親勢大而趾高氣揚地揪著她不放,她自請淌下水給她將扇子撈上來不許,折了錢銀來賠也不許,非要出言羞辱,引得眾人側目而視。後來有人認出了陽茲的公主身份,趙荇見勢不妙,又馬上變了臉色,那副趨炎附勢的嘴臉,直叫陽茲公主從閨閣裏惡心到了出嫁生女。


  所以在聽說趙荇要嫁給胡亥後,陽茲心裏早就樂壞了,她雖與這個最小的弟弟接觸不多,但他那古怪無情的性子可是鹹陽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更後來又聽聞他早有個鍾情許久的姬妾在屋中,她更覺大快人心。為此還特意在女兒的百日宴上請了楚意赴宴,打第一眼起她就喜歡這個清冽如山泉的豔麗女子,而後見她舉止不卑不亢,卻又不逾矩,全不像傳聞裏說得那般出身卑賤所以小氣,且說話有條有理,她就料定是個有主意的,以後定能叫趙荇撿不到好果子吃。


  之後果然不出陽茲所料,趙荇一進門就被這個女子壓製得死死的,為著她出征光明台卻屢戰屢敗的消息,陽茲抱著女兒同丈夫和婢女們樂了好一陣。沒成想,還沒到最後,楚意卻忽然掉了鏈子。


  她正要繼續和楚意說些甚麽,但聽外院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等楚意回眸時,卻見胡亥從外麵回來,一眼瞧見坐在屋裏的昆弟,眸中閃過幾分不善的敵意。他尚穿著昨日出去時的那身藏青色絲袍短靴,窄長的腰間所係的那枚金猊怒吼帶扣還是楚意親自選了,替他係上的。


  “幺弟你回來的正好,雖說作阿姊的從前同你不親,但有些話今天阿姊還是要說的。”陽茲憤憤地站起來,楚意慌得連忙將她拽住,同胡亥勉強笑起來,“公主上次與楚意說,說,覺,覺得公子待楚意不好,將楚意餓瘦了許多,所以特地帶了點魚蝦過來,已送去小廚房了。”


  “我甚麽時候……”陽茲公主被她編排得一頭霧水,腰上卻被她死命掐了一把,見她臉色執著,當即氣得無言以對,“我好心好意為你,好說歹說半天,你卻是個不領情的。罷罷罷,就當我今日來這兒發了場瘋,你們自己家裏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再與我無關了。昆弟王兄,我這就走了,你來不來?”


  她如此說,昆弟自然是不好掃了她的顏麵,原本要對楚意和胡亥說的話隻能作罷,隻是經過胡亥身邊時,還是忍不住對他道,“幺弟,我原以為楚意既然選了你,千辛萬苦也要跟你,你就是再冷心腸的一個人也該知道些冷暖。怎想今日,你會如此負她?”


  說罷,他重重歎了口氣就甩著袖子,與陽茲一道奪門而去,留下胡亥和楚意兩人對著空落落的殿閣屋室。楚意隻顧低眸瞧著自己的腳尖,胡亥見她神色有異,不解地問,“他們方才同你說了甚麽?”


  楚意好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明顯是擠出來的,“沒甚麽,就是不知道從哪裏聽了一耳朵閑話,聽風就是雨的來同我碎嘴了。”


  “真的?”胡亥半信半疑地就要卻牽她袖子裏絞在一塊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地躲開,“自然是真的了,不過,不過公子也知道我素來是不喜歡理會這些沒用的閑言碎語的,方才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所以公子要是實在想問個清楚,那就是找錯人了。”


  “你到底聽人說了甚麽?”胡亥急切得幾乎是低吼出來的,直將楚意嚇得愣了愣。


  楚意被他吼得實在委屈,一股子惱火竄上來,“還能有甚麽,不就是,不就是昨晚公子和趙女公子花好月圓,成就了喜事,她一大早的特地派人來跟我炫耀不說,現下還傳得宮裏宮外,人盡皆知。”說著說著,她鼻頭就莫名酸了,嘲諷的笑容顯得格外刻意,“按說你們男子三妻四妾最尋常不過,你們本是夫妻,有了此事也不過尋常,她巴巴地跑來跟我這麽個妾侍耀武揚威甚麽,難道還指望著我心生妒忌,與公子您鬧脾氣麽?”


  胡亥盯著她泛起霧氣的眸子良久,隻好笑地問了聲,“你竟信了?”


  “這甘蜜丸就是她身邊的琥珀親自送過來的,公子且看看,是不是您買回來的?”楚意又氣又委屈地跺了跺腳,咬著嘴唇,全然沒了往日的半分從容淡靜,“她是公子名分上的妻子,你們之間要真有個甚麽都是常事,楚意又不是那般非要一個人霸著公子不可的悍妒婦人,楚意氣的是,氣的是公子說都不和楚意說一聲就突然去了,哪怕騙一騙我,我再裝作看不出來,也是好的呀。”


  門外的雲嬋跟在子高身邊日久早就學得油滑的她,見勢不妙,已然悄悄溜出光明台,想著去把子高找來作和事佬。楚意在誰麵前都是處變不驚的淡然模樣,唯獨是對著胡亥時,所有預想好的禮數、大方都化作了手足不錯的慌亂。


  胡亥看著她悵然若失的模樣,麵上如古井波瀾不驚,冷淡得看不出情緒。卻聽他緊緊咬著牙,森然低問她,“我人就在這裏,你卻信不過我麽?”說罷,他已是莫名就動了怒氣,旋身就要拂袖而去。


  楚意怔了一下,“我當然信。”


  “可我沒看出來。”胡亥的眼中蒙上一層失望。


  眼瞧著他的背影大步朝著大門走過去。楚意心底陡然升起一陣害怕,脫口而出的,卻還是酸裏酸氣地嘴硬:“外麵疫毒猖獗,走到哪兒都不安全,公子還是待在宮裏罷,若是累了,對麵就是葳蕤台,那兒定給公子收拾了床榻被枕!”


  他依舊頭也不回。


  背後驟然一聲帶著哭腔的厲然嗬斥,“胡亥!你今日要是出了這個門,有本事就一輩子別回來!”


  腳步後知後覺地跟著頓了頓,卻依舊未改方向,繼續往前。楚意的手死死掐著門框,眼眶猩紅如出血,愣是倔強著,不肯落下一淚來。


  離門還有半步的時候,胡亥急吼吼地收住了腳,還未等楚意反應,他便已氣哼哼地扭過頭,三步並作兩步地朝她迅速走回來。他撞過來的懷抱夾雜著憤怒,不甘和懊惱,緊緊地裹挾住了她,甚至還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血腥氣。


  楚意同樣用全身的力氣去回應他,其實她比他還要害怕會就此失去,所以哪怕口是心非地說著不在乎與他人共侍一夫,她也不願說出那些任性肆意的埋怨和責怪。


  她太害怕了,害怕好不容易換回來的那些好時光,轉眼又就這樣輕易地從她指縫間溜走。


  而他,何嚐不是如此。


  “妒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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