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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製衡(二)

  楚意帶著雲嬋從宣室殿裏走出來,趙荇迫不及待地從後追來,將她堵在宣室殿外的甬道口上。一剪水瞳哭得又紅又腫,此刻卻凶狠地瞪著眼前處變不驚的清麗女子,她本生得嬌小,臉嫩得好似能掐出水,活像個玲瓏可愛的娃娃。


  “怎生是你來,夫君呢,他怎麽不來?”她甕聲甕氣地質問道。


  “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女公子還真是頂頂的好謀算啊。”楚意耐下性子,盯著她的瞳子裏浮動著幽冷的光,“單論這一回,女公子就不怕公子來後同陛下起了爭執,最後鬧成魚死網破,他父子二人反目成仇麽?”


  “那又如何怪得了我,若不是你狐媚,霸著夫君不放手,我至於到宣室殿來給自己討公道麽?你莫要在這裏本末倒置,推卸責任給我。”趙荇不以為然,“虞楚意,你不要以為你用妖術變來了好皮相,就能一直哄得夫君暈頭轉向,百依百順,真該讓夫君看看你剛才在父皇麵前蹬鼻子上臉的矯情做派,好叫他早日看清你的真麵目!”


  楚意氣得笑了兩聲,“我是甚麽麵目?女公子,你這話未免孩子氣太重了些。還有感情之事,本就是兩個人的一畝三分地,再容不進第三個人。女公子想橫插一腳不成,卻要反倒怪楚意小氣,難道在你眼裏,是將感情當作你我爭來搶去的玩具?”


  趙荇幾乎尖叫起來,“那我和夫君的感情呢,又容得進你麽?”


  “感情不是一廂情願。”楚意耐下性子,跟她在日頭底下爭了這麽些話,竟又有些發暈,“那日楚意同你說的話,看來女公子一轉頭還是忘了個幹淨。若女公子不嫌楚意多事,楚意便再問一句,那個女公子婚前情牽夢繞的公子,和現實裏的這個真正的公子是否一模一樣?若否,又有哪裏不一樣,更或者哪裏一樣了?”


  是啊,哪裏一樣了。在她情竇初開的夢裏,自初見時他送了那把花椒給她時,她就記住了那個眉目精致的男孩,可後來她能見到他的機會屈指可數,每一次都隻能遠遠看著,他就像天邊清冽的孤月,又像是擁抱著她的冰冷夜色,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卻給了她更多遐想的空間。她無數次在夢裏與他並肩行走,同室相伴,幻想過他和自己躲到屋頂之上數星星,幻想過他朝自己偷偷笑。


  可等她意識過來的時候,發現他身邊已經多了個這樣的人。與他朝夕相伴,與他嬉笑怒罵,他會在當眾拒了與自己的姻緣後拉著她去屋頂並頭說話,他會隔岸遙遙見她安然無恙後釋然淺笑。對著自己時,疏離冷淡得卻如對著尋常陌生人,甚至比之更多了分厭煩。


  他把平生所有溫柔都奉與一個相識不過兩年的女子,對從小就默默愛慕他的自己視而不見?

  天下間,豈有這樣的道理?

  “是我先遇見他的,我喜歡了他這麽多年。憑甚麽叫你這個弄虛作假的醜陋賤婢捷足先登!”趙荇的表情猙獰得幾欲扭曲,像個被過分嬌慣的小孩,“我阿耶說了,凡事擋在我眼前叫我不順心的,通通踢開、殺了就是!我甚麽也顧不得了虞楚意,我隻想要你的命!隻要你死,就再沒人能纏著夫君了,他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想殺我的人多著呢,且讓我看看趙女公子可排的上號?”楚意陪她在日頭底下說了這麽多話,被曬得頭暈惡心的緊,再懶得與她囉嗦,與雲嬋拔腿欲走,卻被她從後突然揪住了袖擺,雲嬋見狀劈手要打,卻被她身邊的長生眼疾手快地截住。


  趙荇似還要對楚意有甚麽無禮糾纏,卻是一抬眼正好遇上胡亥森立於不遠處,陰鷙的目光像是兩把錐子,筆直地戳著她過來。她正想著如何向胡亥解釋,他已然箭步如風地走來,冷冷扯回了她手中楚意的那一截袖子。


  “你千方百計要嫁給我,就該知道之後受多少委屈,多少冷落,都是你自找的。”他的口吻裏除了厭煩,更多了幾分嫌惡,像是迎麵兩記耳光,無形的錐痛。


  楚意對她的那點憐惜早就讓她一次又一次蠻橫無理地逼迫陷害消磨殆盡,加之她自己頭暈目眩,全身軟如脫力一般,更是再分不出力氣再來與她勸告。不過她認為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若趙荇執意不肯回頭,她也沒有必要再對她姑息養奸。


  胡亥哪裏舍得讓楚意獨自麵對趙荇的糾纏,她出去了沒多久他便尋了出來。幸好楚意進去沒多久就讓秦王完好無損地放了回來,他到時正好瞧見一臉菜色的楚意被氣急敗壞的趙荇拉扯著。她身邊那個陰晴不定的醜臉少年,也同雲嬋針鋒相對,分寸不讓。


  楚意半躺在光明台裏的軟榻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方才那陣頭重腳輕的惡心裏緩了過來。這會兒崔太醫尚被外調醫查疫毒來源,公羊溪遠在華山,宮中可信的太醫寥寥無幾,他們等了好一會兒,也隻等來了靜說。


  “奴婢跟著崔太醫學醫有些時日了,請個平安脈不成問題。現下是非常時期,太醫署人手不夠,公子要是願意信奴婢,奴婢就鬥膽先給楚意看著。”


  胡亥略有遲疑,楚意心念與靜說這些年的情分,笑吟吟地將手遞給她,“左右就是一般午睡沒睡好,想來也不會有甚麽大問題,就當給你練練手罷。”


  靜說也笑嗬嗬地將她遞過來的手擱在隨身的手枕上,撚過她的手腕,仔細辨了一會兒,沒多久她的臉色就變了變,楚意瞧在眼裏,以為是自己不爭氣的身子骨又出了甚麽狀況,想著身邊的胡亥,不免有些懸心,“怎麽了,是哪裏不好麽?”


  靜說正蹙眉出神,經她一語提醒,卻又好似被嚇到了般,有些慌亂地堪堪收斂了神色,端出一副笑臉,“脈象有些虛浮綿軟,是氣血不足所致。我,我方才是在琢磨著你最近吃的藥方,發現裏麵有兩味藥似乎用得不夠妥當,待我之後回去了,再找個太醫細細幫你問了,是換一換還是增減用量。這些時日,你就,你就先不要用那些藥了,按時安歇,好好休養。”


  一聽說不用天天一碗又一碗地往肚子裏灌苦藥,楚意喜出望外地伸展了下胳膊,“不著急找別的太醫,還是等崔太醫回來,你們重新商量了用藥才是穩妥。”


  胡亥斜了她一眼,卻也沒說甚麽,轉而向雲嬋使了個眼色,兩人先退出了內閣,留下靜說和楚意兩個在屋中。靜說像是鬆了口氣般,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個沒用的,每次在胡亥公子麵前回話,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平素就是這樣的臉色,習慣就好了。”楚意道。


  靜說輕輕點點頭,看著她憂心道,“我倒沒甚麽所謂,反而是你,那個趙荇女公子沒給你氣受罷?我在太醫署聽小宮女們碎嘴時可都聽到了,她三番五次跑來光明台折騰,胡亥公子不理,聽說這回又鬧到了陛下跟前去?”


  “是啊,不過總歸是小孩子性情,一味莽撞地胡鬧罷了。”楚意打了個哈欠,細細和她說了今日經曆又接著道,“這次也隻是虧了我些銀錢,被陛下罰了送去抵甲。”


  “宮裏宮外人人都說她趙荇癡情動人,我原也如此以為。可現下聽你這般說了,我倒覺得她仿佛也沒有大家說的或是她自以為的那般用情至深。”靜說微微蹙著眉,她心性沉穩,說出的話也不無道理,“我打量著,她不像是在意胡亥公子,相反的,是更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評議。”


  “此話怎講?”楚意雖攢了困意,卻也有耐心聽她說話。


  靜說不緊不慢地道來,“如今她可成了鹹陽城裏最大的笑話。大婚之日夫婿棄她而去,新婚月餘從未踏足葳蕤台半步,這事兒若是胡亥公子已出宮開府別住,她自己要是護著些臉麵,那還能兜住。可而今胡亥公子被時疫耽擱著,讓你們住在宮裏,她卻不知收斂,大張旗鼓地吵鬧便罷,也不知管管下人們的舌頭,難聽的好聽的,傳的滿城皆是。”


  “隻有她被笑話麽?”楚意笑顏淡淡。


  靜說噎了噎,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原來她竟打了這個主意?”她難以置信地四下看了看,實在驚異,“可她才十六歲,就這般會玩弄輿論?”


  “也不瞧瞧她父親是個怎樣的,她也算得上是青出於藍了。她以為利用那些無知百姓的舌頭就能威脅到我,逼迫陛下和公子?不過是小人的以己度人而已。”楚意緩緩歎了口氣,“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就且看著她作繭自縛,自個兒受禍害罷。”


  靜說還欲再說甚麽,卻見楚意又打了個哈欠,便也知情識趣地起身意欲告辭,“你好好歇歇罷,這些日子切莫再勞心費神,你的身子已大有好轉,可不能再有甚麽差錯。”


  楚意輕聲謝過,目送著她繞過屏風出去。玄衣公子負手孤身立在門前,她從他身邊經過時小心翼翼地見了個禮,便要匆匆離去。卻聽他冷冷地喝了一聲,“站住。”


  她一貫懼著他,轉身回頭時,一觸及他淩厲的眼神更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既然她肯信你,那就別辜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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