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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嫁(二)

  冬歲裏大半的日子子高都住在了光明台,他是因生母不在才早早出宮開府的,到開春府裏和生母故居都堆了許多事又沒個理家主母,再沒道理繼續賴在光明台蹭吃蹭喝。楚意見雲嬋也快好利索了,怕成日呆在宮裏把她悶壞了,就做主讓她跟子高去他府上幾天。想到在外頭她和霍天信兄妹倆方便相見,她也沒說甚麽,順著楚意的意思就跟去了。


  光明台又回到了從前隻有楚意胡亥朝夕相對的日子裏去,大事小事樣樣都落回了楚意手裏。不過光明台這樣巴掌大點的地方,再大的事能大到哪裏去,除了偶爾要去太官署囑咐師傅們備膳時要添甚麽,忌甚麽,她大多時候都還是清閑的。


  離正室婚期不過須臾幾日,胡亥卻依舊置身事外,仿佛到時候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是個與他毫無幹係的,光明台連著多日大門緊閉,楚意也不大出去了,那些上趕著送禮的人來來回回吃了幾次閉門羹,也都不再肯上門。


  外頭的傳言臆測也跟著水漲船高,有說胡亥無情,辜負趙荇自小情深的,有說胡亥荒唐,專寵楚意這般出身卑賤的妾室的,還有說趙荇厚顏,熱臉偏貼冷屁股的,更有大多數在說楚意狐媚,迷了胡亥三魂六魄去,不知禮數的。


  靜說說起這些時,替楚意憤憤不平,可那主角自個兒卻隻顧著笑,“我的好靜說,平時你是最沉得住氣的了,為著這些個沒根沒落的話生甚麽氣?”


  靜說恨恨地一戳她的腦門,“糊塗蟲,這事兒就單單是幾陣耳邊風那麽簡單麽?你也不好好想想,胡亥公子甚少在外拋頭露麵,他納你入門到如今,你們小夫妻倆雖在江湖上鬧了這麽多動靜出來,但前朝後宮多少人也都蒙在鼓裏,原都當你安安分分,是個不拔尖不冒頭的本分人,如何到了這個關口卻又這麽多閑言碎語指著你來了?”


  楚意還是笑眯眯的,可那笑容淡淡的,沒入她淺褐色的眼眸裏一下就沒了痕跡,口吻徐徐,“指著我便指著我罷,有人以為自己是拿了利劍尖刀要來紮我的心口,卻不知連我的衣角裙擺都碰不著。”


  其它人家裏,無論男女嫡庶,大多是最在意名聲不過了,像這般門裏麵妻妾內鬥,嫡妻受辱之事,但要鬧起來,不光她們自個兒在外人眼裏失了德行,就連丈夫也要落個治家不嚴的名頭,受人恥笑不說,一旦被人拿住了做文章,從輕發落也必然丟了飯碗。特別是那些根基尚淺卻又官職不低的,最怕受名聲所累,大半生的辛苦打拚就全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那些高門世家,不止為自己,更要為家族後世打算。


  趙荇為了自己以後不被胡亥輕視,走了這一招,雖是給自己掙了體麵,但要是放在平常人家,這也就算是斷了未婚夫胥的前程。她的出發點是好的,手段賣弄得卻不高明,鹹陽城中還是明白人占多數,十有八九也瞧出了胡亥這位新細君目光之短淺。而且內裏胡亥和楚意剛好與世人截然相反,是最不在意名聲評議的,趙荇費盡力氣,也隻給自己撈了點麵子,實在得不償失。


  靜說走後,胡亥一麵給她在院中紮秋千,一麵聽她和自己說這些閑話,便起了性問她,“若換作是你,你當如何?”


  楚意聞言,撐著打掃落花的竹笤立在院中,遠遠朝他傲然一笑,“要是換作楚意是如今趙女公子的處地,楚意寧肯不嫁。”


  她話音剛落,他就停了手上的活計,三步作兩步朝她走過來。少年郎長得快,身形隨著年歲閱曆,越發頎長高大,鶴形螳勢,傾身上前時,一下子就擋住了楚意頭頂正好的春光。


  嗓音沉沉,陳述口氣,“非嫁不可。”


  楚意臉一紅,低頭伸手將他輕輕往旁邊推,“快幹活兒去,別擋著我了。”


  這廝穩如磐石,紋絲不動,反倒一把將她撈了過去,用額頭去輕抵著她眉心,執著低低道,“你當如何?”


  “沒有甚麽非嫁不可。”楚意彎起唇角,隻半邊的梨渦似釀了醉人笑意,“要是有人早楚意一步與公子情意篤定,哪怕楚意費盡心機,不過是你們情比金堅的證明,自己也成了笑話無疑。還不如看開點兒,趁早避開一場糾纏,各自安好最要緊。”


  胡亥定定瞧了她半晌,她從來都是好看的,自頭一次從水裏將她撈起來時,即使那時是簡寡的孝衣,眼角一粒淚痣仍是一股子清冽的英媚,後來天香樓外,他拿小石子扔她時,燈火和月色映襯著她宜喜宜嗔的眉眼,就曾令他心下一動。隻是那時初來乍到,沒成想,那個古靈精怪的矜傲女子,如今竟在他心上搭了窩,賴著不走了。


  而他又哪裏舍得讓她走。他用力將她箍在懷裏,“幸好我非你不可。”


  不然還真就為了這句各自安好,分道天涯了。楚意想起從前自己對他和趙荇的誤會,心裏默默替他把沒說出口的半句話補上。


  轉念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笑話自己之前胡亂妒忌,當即羞惱不已,輕捶了小郎君一下。


  二月廿八,春風醒就,風和日麗,諸事皆宜。胡亥大清早起來就陰沉著臉,也不準那些服侍婚儀的人進到光明台來吵了榻上楚意的回籠覺,獨個兒沐浴梳洗,匆匆換了新郎官的禮服出去了。


  楚意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著,子高原還在憂心今日她這裏門庭冷落了不好看,想讓雲嬋回來好歹有了門麵,她並未答應。胡亥娶親,她或多或少都有膈應,哪裏會不傷心的,隻不過她也有自己的盤算。依照趙荇的張狂性子和趙高寵女的程度,借來用於婚儀的麒麟殿定布置一新,花團錦簇,不知會有多少朝臣世家要來捧場。用那邊的喧鬧若市襯光明台此刻沉寂冷清,無不叫某些好事之人揣測趙荇還未過門,就苛待妾室,故意不叫人照管,存心在大婚之夜給妾室下馬威。


  兼她在籌備婚事時,多次插手幹預,甚至不惜出言頂撞,弄得趙高焦頭爛額,嚴姬大感不快,早就已是鹹陽城那些內宅女眷的圈子裏傳開了笑話的,善妒專斷,不識禮數,不順長輩,比起之前她放出去那些編排楚意的話還要難聽百倍。楚意索性就將勢就勢,坐實了她善妒、欺壓妾室,也讓她嚐嚐名聲虧損所帶來的苦頭。


  任憑外頭鑼鼓喧天,鬧得震天動地,楚意也隻是閉緊了大門,坐在胡亥搭給她的秋千上,邊曬太陽邊打著盹兒,隔牆也能聽到不時路過的小宮女們嚼舌頭。聽說秦宮裏的公子公主去了大半,連尚在孝期的昆弟也被榮祿將閭兩個不著調的生拉硬拽了去觀禮,唯獨常日跟胡亥來往最多的子高沒見露臉,許是身子又不大好了的緣故。


  楚意腹誹,人家有妙手醫仙公羊溪的良方幫著調養身子,氣色大好,一早就攜了準媳婦兒出城踏青郊遊去了。


  又說起新娘風光,一襲鴉青金絲繡並蒂牡丹裙裾,外罩玄色蜀錦鳳紋彩雀羽裳滾了金紅喜慶的邊兒,大襟窄袖,腰上那枚薄金貼青玉麒麟帶扣,成色溫潤通透,係珠玉宮絛在側,亦步亦趨,蓮步曳曳。卻下孔雀翎羽扇,見盛妝新娘眉目如畫,巴掌大的小臉上笑意盈盈,一雙丹鳳目眼波流轉,望著新郎含情脈脈。可那郎官兒全程拉長著臉,不說回看,就連扶也不曾去扶上一把,冷著那張英毅俊俏的臉,勉勉強強過了同牢合巹之禮,不情不願地將新娘送去了葳蕤台。


  送親的仆婢排著長隊,敲鑼打鼓地圍簇著新人的車駕往葳蕤台過來。楚意這時正登臨光明台頂層閣樓,靠著兩掌寬的沉木窗欞半坐,麟角見乖覺,她神色淡淡,謹慎地跟在她腳邊,叼著她的裙擺,就怕她一個不小心跌落下去。


  她一麵抱長築於膝慢悠悠地調弦試音,一麵仔細聽著不遠處的鑼鼓樂聲何時停止。隻待那邊樂音一歇,她便翻手而起,撥開第一個音符,築聲雄渾有力,臨高聲遠,不愁傳不出這高牆大院。


  但胡亥是個不通音律的,可以說是毫無天分,即便有楚意在身邊耳濡目染多時,依舊不辨琴瑟箏鳴。要讓他一下子就聽出是誰在弄樂,委實叫楚意頭疼了好一會兒,這才選了素日最喜信手試音時奏起來的那曲江東小調,想著曲短順耳,反複彈撥幾遍,胡亥就是再聽不懂,也能留了心。


  想來她是低估了胡亥的耳力,從她的擊片初次扣弦時,他便將她的心思了然於胸。他在東明殿的正殿前轉了身,朝著和趙荇,和葳蕤台相背的方向信步而去。


  趙荇愕然呆立在原地,眼看著和自己穿了同一匹緞子裁成的婚服的新婚郎君頭也不回地從自己身邊走遠。她從未見過他有這般高興的時候,雖然麵上瞧不出,但從他前所未有的歡快腳步,她能輕易察覺到。


  身後有很多人在喊著他,或驚慌,或詫異,或譏諷,或憤怒,他充耳未聞,從未回頭。


  因為前方那扇最熟悉不過的門後麵,才是他心之所向。


  那裏有滿院玉桃嬌粉,那裏有一地春光旖旎,最最重要的是,那裏有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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