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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陣(三)

  次日清晨,雲嬋和公羊溪聽從楚意的意思換上了陰陽家弟子日常穿著的黑白鶴氅,以猙獰的鬼怪麵具掩飾真容,趕上琅琊城內開市最熱鬧的時候假裝成陰陽家弟子,當街鬧事。雲嬋掀攤,公羊溪明搶,鬧得街市坊間人仰馬翻,城裏巡邏的守衛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又被脫下鶴氅的她們輕易騙了過去。


  她們回來時,不大擅長奔走的公羊溪累得大汗淋漓,自嘲道,“還請小君以後萬萬別將這種活計再交給在下了,如此一趟,就快要了在下半條命呀。要是小彌在就好了,這種事她向來最拿手。”


  她口吻輕鬆,想是一切順利,盡在楚意掌握。子高咳嗽了兩聲,將雲嬋今日的藥涼好了遞給她,再對楚意道,“弟妹是想,假借陰陽家弟子的身份在城中惹禍,受害的百姓報官,郡府為了還百姓一個說法,就得去問陰陽家要人。郡府下達發緝捕法令,陰陽家手中王令隻命其封港,二者並無衝突,陰陽家的人自然也就攔不得郡尉帶人登船了。”


  “確是如此。昨日那郡守見過楚意,轉頭便把情況匯給了趙高,足以證明這琅琊郡郡府這些日子扶蘇不在,定是以趙高馬首是瞻。趙高此行有意對扶蘇不利,若開門見山地去與郡府尋求合作,直接借郡府之力登上鯤行的話,無疑是把扶蘇的行蹤直接告訴給了趙高。”楚意攬緊了臂彎裏的兔絨披肩,頓了頓又道,“雖說楚意也不喜扶蘇,但更不喜看到趙高那樣自私自利的小人陰謀得逞。”


  “可他留下來的那個叫長生的小子呢?看著文弱,唯唯諾諾的,但能被趙高看中留在身邊做事,必定有他的異處。”子高若有所思地托腮道。


  “那孩子昨晚不是吃了公羊姑娘的安眠湯,如今還在睡著麽?”楚意不大重視,“罷了,看上去也是個可憐人,待楚意和雲嬋登船之後就由公羊姑娘將他喚醒,予他盤纏送他重返民間,餘生安穩度日罷。”


  子高仍覺不妥,委婉道,“他既然選擇為趙高做事,恐怕不是那麽好打發的。何況,他給人的感覺……不大好,這樣的人寧肯錯殺,總好過放虎歸山罷?”


  楚意想起長生麵上那些可怖的瘡疤,不覺想起自己之前為呂荷所害,容顏盡毀的時候,心裏大有不忍,“可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隻為公子直覺作祟而枉死,當真可惜。”


  子高還欲再與她說理,公羊溪就急匆匆地樓上的客房裏跑了下來,“那個叫長生的小子,不見了!”


  事出突然,細思則恐。楚意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一念之仁,能在服下公羊溪的安眠湯後六個時辰就自己醒過來的人,肯定不是甚麽省油的燈。楚意略略盤算了下,道,“罷了,他不知咱們的計劃,多半以為咱們不去找人就自己出去找了,這樣也好,省得咱們還要想法子將他支開。”


  他們話說得差不多了,子高大略估摸了下時辰,也該是楚意和雲嬋出發的時候了。楚意拿上昨夜和公羊溪一起連夜撚出來的細縫線,與雲嬋在郡府外的角落裏換了秦卒的甲胄,悄無聲息地混在剛好從裏麵出來往停靠鯤行的口岸搜捕的隊伍裏,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被封鎖的港口。


  從鯤行上下來對郡尉對接之人是個身形高瘦,麵色蠟黃的男子,裹在一件青白鶴氅裏,活像根竹箸。他的服製與其他普通弟子大有不同,和郡尉說話時板著臉,細長的眼睛裏白多於黑,幽冷陰森,看上去絕不是一般品階。


  他與郡尉交談片刻,等郡尉亮出搜捕令,他便再無二話,親自領著郡尉和士卒們登上了鯤行的甲板。海浪聲在楚意耳邊富有韻律的拍打著,頭頂時不時有海鳥掠過,海水的鹹腥味雜糅著船艙裏陰陽家的特製香料,叫人一時還不大習慣。


  隨著郡尉一聲令下,楚意和雲嬋跟著那些士卒從甲板上四散開來,朝著鯤行中層船艙而去,趁著沒人注意,她們又將身上笨重的甲胄卸下,露出藏於其中的陰陽家弟子服製,混跡在艙中隨處可見的弟子之中。


  楚意將備好的縫線的一端係在自己的腰帶上,另一端交到了雲嬋手中,雲嬋拿起那一捆細線與楚意默契地點了個頭,便翻身躍至梁上,藏身於不易被人察覺到的暗處,小心謹慎地跟在楚意附近。


  那絲線極細極韌,就算是眼神足夠銳利的武林高手也隻能在有光的時候隱隱看到一線銀光,而鯤行中層恰好布置得昏暗無比,楚意盡量貼著牆根行動,避免與人接觸,直到郡府的搜查隊盡數無功而返,也還未有人察覺她的不妥。


  她仔細觀察著那些陰陽家弟子行走時有意規避的地方,可輪到了自己哪怕故意踩上去,也不見有甚麽機關將她拖入五行陣中。她心中大惑,一時卻又實在走投無門,隻得走一步,看一步。


  “前麵的,站住。”一聲陰森森的低喝從楚意背後傳來,楚意認得那聲音,正是方才還在甲板上同郡尉說話的那個陰陽家高階弟子,“轉過身來,你是誰座下的弟子,我怎麽從未見過你?”


  楚意急中生智,直截了當地拔了束發用的木簪,滿頭青絲傾瀉而下,回身喝道,“奸賊,還我郎君!”


  “怎麽是你?”經了潁川一案,身為護法的陸笑風被楚意和胡亥誅殺,陰陽家自是深以為恨,楚意和胡亥的樣貌性情想必已是陰陽家上下人人皆知之事,可這廝絕對想不到傳聞裏頗有謀算的她會就此自投羅網,“好啊,該不會是聽說你郎君遇險,便自亂陣腳,病急亂投醫了罷?果然區區婦人,能有甚麽本事?”


  “呸!”楚意裝作凶狠地唾罵道,“你們這幫隻會坑蒙拐騙的歪門邪道,蒙騙陛下,滅我千羽閣不夠,如今還要害我郎君,我郎君要是損了一根毫毛,我必要你們整個陰陽家陪葬!”


  “好大的口氣!”這廝哈哈大笑起來,全然不將身無武藝的楚意放在眼裏,以她根本看不清的速度猛然貼近,一把鉗住她的喉嚨,狂笑著單手便將她拎了起來,“你既然是來尋你郎君的,那正好,胡亥和他的那幫走狗就在我陰陽家的五行陣中,我這就送你下去,圓你們一個同生共死的鴛鴦夢。”


  說著,他的腳輕輕踢了踢牆角一處旁人根本找不到的機關,一扇暗門就在楚意腳下徐徐打開。楚意心中正暗喜不已,就被那自以為是的家夥猛地鬆了手,毫無心理準備地丟進了那陣門之中。


  藏在船艙梁上的雲嬋手中的細線已隨著楚意的墜落迅速去了大半,那陰陽家人迅速闔上了陣門後,以為自己又拿下了一個棘手的宿敵,心滿意足地前去邀功了。雲嬋知楚意已然得手,隻稍安勿躁,靜靜等在暗處。


  楚意一跌入那陣門,仿佛是陰陽家幻術作祟,就覺得眼前一切皆化作刺眼的虛白,等她觸底摔倒時,劇烈的疼痛感還是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掙紮著扭動起本就羸弱的身子站起來,環顧四周,果然如書中所說,有五扇怪門分別立於以她為中心的五行之位上。而她剛剛掉進來的那扇門儼然被幻術藏了起來,隻能憑借她腰間的細線,方能辨出大概方向。


  既已成功入陣,楚意高懸不下的心也算是放下來了一半,她大致環繞了四周,除了這五扇門再無他物,看來胡亥他們一定已經分別進門闖陣去了。楚意不似他們各個有武藝護身,又不知這每扇門後都有怎樣的凶險,她自然是不能就這樣揣著一腔孤勇就悶頭衝進去找死。


  楚意冷靜地一麵來回踱步,一麵揣摩著胡亥的心思。他們既然已經分頭闖陣,五行之門中會安排與對應五行相符的陣法在其中為殺招。胡亥不是魯莽之人,五行相生相克,一定會根據大家的強勢弱處來排兵布陣。


  彌離羅雖年少,性情精靈卻也不失剛烈五行中,她手中那一纏鸞尾鞭更是以虎筋和金絲編成,金為剛,木為柔,所以金克木,她應是進了木門。


  霍天信性格沉穩成熟,劍術爐火純青而內力深厚純粹,可以土之實克製水之虛,自然是闖水門的不二之選。


  燕離伯兮兩個也是秤不離砣,分開行動始終不如雙雙出擊時的威力,他們素以神行天下的輕功聞名江湖,可謂專項專長。於此木為專,而土為散,胡亥必然是要他們兩個一起闖土門。


  扶蘇不及他們這些江湖人士有絕技傍身,但胡亥肯定不會因此就甘願受他拖累,與他同行,他也絕對不是妄圖依賴胡亥活命之人。而扶蘇勝在多智,一計可抵千軍萬馬,勉強算是以一當十,則扶蘇屬為眾之水,專克寡火。


  而胡亥,孤身一人為寡,有勇有謀則精,必然以火之精勝金之堅。


  楚意料算到了此處,也不多做猶豫,徑直朝著五行金方的那一扇門闖了進去。門中又是一遭晃眼的虛白,待她再能看清時,隻見玄衣墨發的胡亥單膝跪在不遠處,撐著血淋淋的太阿劍,緩緩吐納。


  “公子!”


  楚意未看到剛剛死於他劍下的那條金花大蟒,也沒留心四周迫她而來的三兩條碗口粗小的大蟒。


  滿心滿眼,全是那個為她驚異回首的清朗少年。


  他眼中似有星光,喜出望外地盛放在那片漆黑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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