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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禍源(三)

  八月盛暑,一大早楚意就被聒噪的蟬鳴吵醒。枕畔的胡亥還在睡著,她本想先起身去送子簷上學宮,誰料自己不過輕輕一側身,就把覺淺的那人也鬧醒了。


  “公子昨夜翻書翻得晚了,趁時辰還早再睡會兒罷。”楚意一麵穿衣,一麵打著哈欠同胡亥說。


  胡亥坐起來,含混了一會兒,半清半醒地,“六國尚存時,秦楚曾有結姻親。史書寫道,楚公主羋氏,昌平君熊啟之妹,淑嫻端貴,遠聘為姻。然如今後宮中卻全無此女蹤跡。”


  楚意愣了愣,昨天晚膳後崔太醫和靜說來過一趟,又寫了新的藥方為她調養,其中添了幾味催眠安神的草藥,她服下後沒多久就犯了困,先行安枕。夜裏轉醒幾回,都見到胡亥還在燈下看書,但她沒想到他是在幫她查閱可用的史料。


  “公子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幼時似乎聽先考說起過昌平君是有這麽個嫁來秦國的妹妹。”梳子慢慢穿梭在楚意細軟的長發間,就像她的思緒正緩緩聚攏,“隻是公主出嫁太早,別說我兄妹三人,就是先考先妣那時也不過新婚燕爾,所以關於這位公主,基本一無所知。”


  胡亥問,“名字呢?”


  楚意苦思冥想無果,“楚國王室飄搖不定,早不複當年盛世景象,就是嫡公主的閨名也未必為人關心。怕隻怕昔年昌平君執意背秦歸楚,這位公主處在秦宮,身份尷尬,難不受牽連。”


  胡亥隻管搖頭,“若有牽連,即便枉死,史冊上也會為她留下冠冕堂皇的一筆,不會這般消失得沒頭沒尾。”


  楚意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兒,方道,“這宮裏有一個女人被抹去所有痕跡已是蹊蹺至極,現下又來了第二個?公子,有沒有可能這兩個人其實是一個?”


  “兩個人?”胡亥疑道。


  楚意這才想起自己之前確然是為與他詳細地提過自己回宮目的,幸而今日閑來無事,可以由她從頭娓娓道來。等她說完,早膳都已過半。


  子簷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但大人在說話,他也不便插嘴多問。去學宮的路上想過向楚意詢問,卻又不想她為如何向自己解釋那些錯綜複雜的事故犯難,就自己憋著,當作甚麽都不知道。


  送完子簷,楚意和雲嬋繞著禦湖回去。路上楚意還在思量著晨間和胡亥談及之事,她正想得入神,卻見有人擋去了她前路。她不悅地一抬眼,“方姑母,有事麽?”


  “大膽虞姬,你私通叛逆,意圖不軌,還有臉問有事麽?”誰知方氏正色揚手,示意跟在她身後的幾個侍衛不由分說就把楚意和雲嬋拿下,“立刻把人押往華陽殿,聽憑鄭夫人發落。”


  “誰敢!”雲嬋四兩撥千斤地掙脫那些蝦兵蟹將的束縛,橫刀護在楚意身前。


  方氏梗著脖子,喝道,“在宮中亮出凶器,姑娘可是要替你家主子再添一道罪狀!”


  雲嬋怎會聽她這些彎彎繞繞的廢話,提刀便要照著她的頭臉劈下去,幸有楚意大聲製止,這才沒能由此釀出大禍。


  她知道昨日之後鄭夫人必然會針對她有所動作,未防竟會如此之快,隻能見招拆招,強裝鎮定,“雲嬋,他們攔不住你,你先回去通知公子,我不會有事。我倒要看看,鄭夫人這一回又唱的哪一出,將這麽大的罪名平白安在我頭上!方姑母,帶路罷!”


  這時楚意第二次踏足華陽殿,比頭一遭更甚之處在於之前她還是好生生自己走進來,而這回卻變本加厲到被人扣住雙手,押解而來。院中妃妾宮人,公主命婦,雜七雜八的倒是也聚了不少。


  鄭夫人坐在階上簷下,半拉了竹簾以遮陽養膚,楚意被侍衛粗暴地扔在眾女中央,身畔空無一人,隻能自己慢慢爬起來,不卑不亢地攬袖立在庭中。她淡靜地將周遭掃一圈,未見秦王不說,就是連個成年公子都不曾瞧見,心中不免冷笑,略略有了幾分把握。


  她揚聲道,“鄭夫人說楚意通敵叛國,不問青紅皂白就讓人押了楚意過來,可這麽大的罪名,怎的不見陛下駕臨親審,難道憑夫人一個,就能處置楚意這所謂的謀逆之徒了麽?”


  不必鄭夫人開口,她身邊自有趨炎附勢之人替她說話,可楚意未料到的是說話這人居然是許久未見的趙荇,“夫人奉陛下王令執掌後宮,凡處宮中的女眷皆受夫人管轄。爾不過區區公子姬妾,不登大雅之堂,借夫主榮光忝居宮中,本就該感恩戴德,恪守本分,怎麽,眼下出了事就要來劃清界限了?”


  隻見她著一水藕荷真絲夏裙,上攏一件淺金蟬翼紗衣,俏生生坐在鄭夫人身畔,殷勤地為她搖扇納涼。要不是她今天自己這樣沒聲沒息地冒出來露臉,近日還算順風順水的楚意差點忘了有她這號人物,“楚意身許小公子,自然受夫人恩澤管禦,可女公子身為外臣內眷,姓名不在內外命婦之列,此事牽累楚意,那就是後宮事,女公子不過外人何來資格對此指手畫腳?”


  趙荇蔑然冷笑,“我與胡亥公子婚約已定,成婚不過朝夕。我為正室,你為姬妾,我替夫君料理家務,整頓內人天經地義,而今你犯錯待罪,我又如何不能過問?”


  “這天都有不測風雲,更何況凡世俗人?女公子可不要把話說得太滿,到時候下不來台,臉上沒光的是你不是楚意。”楚意憑空被她激起了起了與人爭強好勝的勁兒,非要說得她啞口無言,才慢悠悠地對鄭夫人道,“夫人既說楚意犯下重罪,口說無憑,也不能服眾,倒不如先把夫人準備好的人證物證呈上來,讓大夥開開眼。”


  “你倒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鄭夫人冷冷地嗬笑一聲,斜眼瞪了方氏一眼,“將吉祥那丫頭帶上來。”


  從她口中聽到吉祥的名字楚意並不意外,心卻還是忍不住寒了寒。等著吉祥被華陽殿的宮人帶上來,瞧著她那副佯作膽怯的矯情樣兒冷冷揚眉,“吉祥啊,你在光明台的時日可不長,當初也是我臨時讓雲嬋尋你暫代我照料小公孫的,你我並未有多少交集,甚至連見麵都是我陪小公子從外回來後才見的,你怎能保證,自己的供詞不會有一絲偏頗?你阿兄在你入宮前一定提醒過你,身處後宮,應該謹言慎行,行差一步,你自身難保不說,輕易還得牽連家人不是?”


  “當真諸位主子的麵,如夫人就這樣有恃無恐地威脅奴婢,還請鄭夫人做主,聽奴婢鬥膽說一句罷。”吉祥演得怯生生而嬌弱欲泣,虧得她眉眼有五六分像她在外成日為她殫精竭慮的兄長,讓楚意不至於太過惡心。


  而鄭夫人倒配合地點著頭,“你說。”


  “奴婢雖然在光明台時日雖不長,但既然奉命照料小公孫,那便定是要盡心盡力的。光明台常年缺人手,這是宮中眾所周知之事,故而清掃屋室這等髒活累活也是由奴婢一手包辦。那日奴婢趁主子們都不在,想著胡亥公子的寢殿多日未曾打掃,怕主子們外遊回來見不得灰塵,就擅自開了門打掃。誰料卻從妝奩下發覺了一隻密匣,打開來看裏麵盛著寫滿字的竹簽,奴婢認不得上麵的字卻也隱隱覺得不妥,但記得如夫人親點入光明台侍奉的恩,便打算先替夫人收起來,待夫人歸來後再做處置。哪知如夫人一回來,二話不說就將奴婢逐出了光明台,完全不管奴婢這些日子的辛勞與苦心。”吉祥邊說邊掩麵抽泣起來,眼神卻暗暗陰狠地戳在楚意身上,“如夫人覺得奴婢說的話不作數,那物證就擺在那兒,您且看如何?”


  楚意還未言語,之前曾代替鄭夫人照管過後宮一段時間的嚴姬便先失望地搖了搖頭,“人證物證雖有,但虞姬你大可推脫有偽造陷害的可能。然而你曾經也是奴籍出身,我原瞧著理應是個懂事的,怎的自己翻身成了主子,就不記得曾經為奴為婢時的艱辛了呢?你如此苛待下人,她們要來反你,我看著也不算你的冤枉。”


  “就是。”身後有名不見經傳的小妃小妾隨聲附和,“證據甚麽都可以收買作假,但是虞姬你為人未免太過刻薄寡恩,不怪人家記恨你。”


  楚意和鄭夫人都沉默著,連趙荇也沒有說話,隻靜靜聽著這些整日閑坐閨閣的婦人七嘴八舌地數落著楚意,這廂說楚意忘本,那廂又笑她沒有大家風範。楚意低眉一言不發地聽著,叫人瞧不出她的神情眼色,以為她是受不住這千夫所指,心裏發虛。


  然而她卻是在悄悄掐算時辰,華陽殿離東明殿不遠不近,無論如何雲嬋都應該請了胡亥過來,當初即便是跛了一條腿,隻要她身處險地他都會不管不顧地為她闖出來,這回她自己有把握化險為夷,倒不是想全然依賴他,隻是他這樣一反常態地遲遲不見蹤影,不免令她擔憂。


  那些長舌婦們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不知何時是個頭,你一眼我一語實在聒噪得很,吵得她腦仁生疼,騰不出空冷靜思考,最終禁不住煩躁地低喝一聲,“都說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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