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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暗潮(六)

  鳶尾鞭再次利落地回旋一拋,迅速纏住與胡亥蟄童同時撲向楚意的陸晰的腳踝。隨著彌離羅的手臂下壓,陸晰便被生生從半空中拉扯著跌墜在地上。當他想要立刻爬起來時,卻正中彌離羅下懷,飛快提腕朝他背脊狠狠一抽鞭子,趁他痛得發懵時,已經將他的雙臂緊捆,動彈不得。


  彌離羅將五花大綁的陸晰從地上拽起來,踩著他的肩膀逼迫他雙膝跪地,得意洋洋地瞪著他,“這就是弄疼你小姑奶奶我的下場!”


  她的鹿皮靴子曾被胡亥特意在腳跟處加裝了一個小機關,隻有當她用力踩踏時才會彈出一把削鐵如泥的鉤刀。此刻鉤刀深深嵌進陸晰的皮肉,他卻依舊忍著痛楚,咧嘴強笑,“抓住我,你們就贏了麽?”


  雲嬋拽著子高與霍天信先後退圍至彌離羅身側,胡亥卻對此漠不關心,對著前方紋絲未動地皺眉不語,眼瞧著蟄童挾持了楚意從暗處走到微微光亮之地。


  蟄童左手掐住了楚意細長的脖頸,隻要再稍稍用上幾分力,她藏了劇毒的指甲便會刺破她的喉嚨。她知道她有顛倒黑白的口齒,所以再方才擒獲她時便先行暫時拿住了她的啞穴,讓她無法開口說話。


  太阿劍劍尖帶著血腥的殺意直指蟄童精巧的鼻梁,胡亥不屑多語,冷森森地低喝一聲,“放人。”


  彌離羅氣衝衝地叫囂,加重腳上的力氣,在陸晰肩上狠狠地碾了碾,“喂,臭不要臉的狐狸精,你快放了我們虞姊,不然小姑奶奶我就讓你這相好吃不了兜著走!”


  “橫豎都是死路,蟄童,不如你殺了那個女人,黃泉路上也好有人與咱們同行作伴啊。”他說話的嗓音都在微微顫抖,灰冷的眼眸裏卻是不可轉圜的堅定。


  “看來陸先生確實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不知蟄童姑娘是否願意與在下談一談,或許另有生路也未可知?”一直未有大動作的子高在此時站了出來,他本身不善武藝,混戰爆發時選擇躲在暗處明哲保身,無疑是既安全又不會牽累他人的最佳選擇。而他素來專擅遊說論辯,口才與應變能力遠在楚意之上,替胡亥站出來,亦是眼下的最佳選擇。


  陸晰急急嗬道,“不要信他!”


  然蟄童卻又一絲動搖,“若是讓我們倒戈千羽閣,閣下想都別想。”


  “千羽閣也不會容許任何陰陽家的雜碎染指。”子高嘴角溫潤的笑意未達眼底,“你們的任務是殺死幺弟奪取太阿劍,無法達成,即使從我們手中僥幸逃生,但你方損失過重,陰陽家自然會讓活下來的人承擔。不過據在下所知,在陰陽家,不中用的刀劍是要被重新送入熔爐,化為鐵水的。這是你們的第一條死路,第二條死路自然是你按照陸先生說的,殺了楚意姑娘,自己再作太阿的劍下亡魂。而第三條死路,則是你們叛出陰陽家,選擇跟隨幫助我們突圍出去,千羽閣的人不信任叛徒,當你們失去利用價值後同樣活不成。天地有東南西北四方,爾三方皆死,可想過,最後一方,既是生門。”


  他話音未落,便意味深長地向後退了一步。聰慧如楚意,立馬猜到了子高所指的生門何在。蟄童也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閣下的意思是,你我雙方各退一步,各自放人?”


  “不錯,”子高禁不住不知何處吹來的陰風,輕嗽了兩聲,“你我放了人,我們從前門突圍,吸引陰陽家布置在外的伏擊者,蟄童先生趁機帶著陸先生從後門離開。從此天大地大,你們也不必再替陰陽家賣命,安心過好下半輩子便是。”


  “這與第三條死路有何分別,我們還是要受你千羽閣的恩。”陸晰輕蔑地嗤了一聲,卻換來彌離羅更用力地在他肩上碾壓,痛得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子高沒有理會陸晰,而是直直地看著蟄童,“從陸先生被小彌拿下後,他便已淪為棄子。而蟄童姑娘大可放棄陸先生,帶著更有價值的楚意姑娘先走,而後從長計議。而蟄童先生卻沒有,看來在你心中,陸先生是比楚意姑娘,比你們的任務更為重要的存在啊。”


  陸晰恨鐵不成鋼地瞪起猩紅的眼睛,咬牙道,“蟄童,你別忘了,是誰給了你我姓名和身份,是誰讓我們終於能夠像人一樣活著。你已走錯一步,萬萬不可一錯再錯!就是死,咱們也得為家主爭取最大的價值!”


  “閉嘴,你吵死了!”雲嬋聽不下去他的聒噪,幹脆也將他的啞穴點上。


  蟄童掐在楚意喉嚨上的手力道遠不如之前凶狠,她能感覺到她心裏的搖擺不定。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她平靜地與胡亥默然相望,雖然她知道倘若這回僥幸生還,他一定會生氣。


  子高受了風,咳得更加厲害,勉強把話說完,“是陸先生,還是陰陽家。蟄童姑娘,你要怎麽選擇呢?”


  蟄童未曾給他答複。她癡癡地瞧著不能言語的陸晰愣了好一會兒,方才緩緩地仰起頭,望向伸手不見五指的天頂,聲音輕得隻有楚意才能勉強聽清,“名字、身份,都不重要的。”


  就在她話音剛落的一瞬,他和楚意身後一麵兩人高的獸皮銅鼓轟然傾倒。楚意還來不及害怕,就隻覺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推擠了出來。


  腦中的弦在一刹那崩斷,待她重新恢複神智時,是被陸晰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強行拽回了三魂七魄。她軟在胡亥的臂彎中,眼前是那麵巨鼓倒地時揚起的如霧灰塵,細微的塵粒掃過她的眼睛和臉頰,粗糙的疼痛感好像在逼迫著她落淚。


  可她隻是迷茫地瞪著眼睛,怔怔不知言說。胡亥將她的穴道解開,可她一時間竟然忘了擔心他會衝自己動怒的事情。她訥訥地仰臉看著他,“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人。”


  她斷了線的記憶後知後覺地湧上來,在她腦海裏落下一道沉重的印記。在生死存亡的一念之間,她並不清楚和她同處險境的蟄童是如何思量的,能幾乎不猶豫地用盡全力將她一把推了出去。


  而她就在被推出去的那一刻,下意識一回頭,正好看見了傾倒下來的巨鼓後一抹人影。深青色的衣,如沐春風的眼,本該是一道溫燙的光,卻無端墮沒於黑暗。


  胡亥不甘地咬緊牙關,撐著楚意的手不自覺重了重。


  本被彌離羅死死壓製住的陸晰還在發了瘋般的掙紮,他全然顧不上形象與儀態,眼睛裏正因為他強行衝破穴道而不斷滲出血淚,一味地想要掙脫鳶尾鞭的束縛,哪怕是像隻無腳爬蟲般醜陋,也要向著那麵巨鼓之下而去。


  煙塵已然漸漸散去,可楚意卻再不忍多看一眼。她借著胡亥的臂膀緩了緩,方慢慢轉身輕聲對陸晰說道,“她最後的時候跟我說,要你活著。”


  一旁的子高恍然大悟,卻是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蟄童姑娘用她的命換了楚意姑娘的命,便是我們千羽閣欠了你們的情。他要我們送了陸先生你走,就不算你們受我們的恩,反而是我們在還他的情啊。陸先生,如此,你可願保重?”


  胡亥瞧著血肉模糊的遠方,淡淡地下了定語,“愚不可及。”


  在一番瘋魔地地掙紮後,聽到胡亥的話,陸晰冷不丁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他筋疲力盡地垂下頭,鬆散的額發擋住了他的眼睛。這整整一夜的死鬥讓他本一絲不苟的冠發變得亂蓬蓬的,整個人看起來頹廢絕望,半點生氣全無。


  這裏除了他自己已經無人知曉他與那個叫蟄童的女子曾有過何等深重的羈絆,也許多年以後,在場的人都會為蟄童驚豔絕倫的容顏而慨歎不已。可真正能為他的消逝悲痛欲絕的,卻唯有陸晰一人。


  彌離羅心智未成,並不懂他們所謂成人世界裏的愛恨情仇。連雲嬋都被或多或少被震住的時候,她懵懵懂懂地拽起了陸晰的額發,逼著他麵向眾人。


  鮮紅的血淚在他臉上無聲橫淌,在無盡的暗夜裏竟是那般刺目。


  “大不了,我去陪她就是。”


  他引頸撲向雲嬋立在身側的凰翅刀,以一種無畏而慷慨的姿態閉上了雙眼。


  破曉已至,他們一行六人從遍地橫屍的撈月窟裏走出來,突然間的光亮讓楚意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勉強適應。她走在胡亥和子高身邊,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向子高問出了心中最好奇的事。


  子高這樣說,“陰陽家啊,很喜歡從各地搜尋或搶奪那些尚在繈褓就無父無母的嬰孩回去豢養。用養蠱的方式將他們培育成最忠心而強大的死士,這些死士在接到任務之前沒有名字,沒有家人,更沒有身份。唯一能夠讓他們證明自己是人而非它物的法子,便是完成接下的任務,然後頂替他們得到的身份,在陽光底下生活。我想這個陸晰和蟄童應該都是這樣的出身,可是他們之間的情感究竟如何,誰又知道呢?”


  沒人會知道了,從月落日升,晗光乍現起,就隨著他們被陰謀與殺戮玷汙的靈魂,一起灰飛煙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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