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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暗潮(二)

  或許蟄童很早就計劃了今夜這場鬧劇,前半夜與陸晰共享一番雲雨之歡,待他睡熟後,再偷偷著夜行衣出門與同夥匯合,待事成之後又悄悄躺回陸晰枕畔,神不知鬼不覺。胡亥楚意一行人雖來得突然,但從她能在霍天信的劍下輕而易舉地逃走,足以證明他們並未阻礙道她的計劃實施。


  看似完美,但身為陰陽家人,她竟忘了在出門前為自己參上一卦,全然未料到行事之時會有雨澤落地。


  方才胡亥提住他脖頸的那一刻,自然也觸碰到她沾了雨水尚且未幹的頭發。夜行衣雖已被毀屍滅跡,可濕漉漉的頭發和脖子上陰陽家紋章就是犯案的鐵證。


  潁川郡郡尉領著衛兵在天亮之前趕了過來,親自將蟄童押往陽翟大牢關押。


  可令楚意依舊毫無頭緒卻又十分好奇的是,陰陽家究竟想要用這些命格特殊的孩子做甚麽傷天害理之事?


  誰想蟄童那廝的嘴卻比煮熟了的鴨子還硬,除了認罪,既不自殺也不再吐露半個字。郡尉與郡氶連審三天,竟然半句話都沒從她嘴中探聽出來。楚意跟著胡亥也一同陪在旁聽著,眼瞧她快將大獄中那些酷刑受遍,已是體無完膚,仍是裝聾作啞,便也不由暗暗頭疼。


  楚意實在沒了耐性,索性主動請纓,“公子,不如由楚意單獨和她聊一聊,或許楚意有辦法撬開她的嘴。”


  “不行。”胡亥略微疲憊地揉著自己的攢竹穴,口吻決然,“此間多有變數,容不得半分錯漏。”


  楚意執著地嘟囔了一句,“我有分寸。”


  胡亥麵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驟然鬆口,“其他人都退下,在外候著,沒我的命令,不許進來。”眾人依言退出了地牢中的巡審房,可他自己卻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


  楚意無奈地悄悄歎了口氣,左右他在與不在都無傷大雅,便由著他的性子任他一塊留下。她先悠然自得地在房中轉來轉去地四處觀望,從角落裏找到了燒得火紅的烙鐵,拿在手中掂了掂。


  她從前在鹹陽縣府做事時,就看到過獄卒用此物罰於犯人皮肉之上,再硬再狠的漢子,都難逃被燙得鬼哭狼嚎的命運。隻是烙刑歸於墨刑,秦律明文規定,隻針對小部分的重罪,貿然使用是不合規矩的,所以方才就算蟄童把刑罰嚐遍,卻遺漏了這一項。


  楚意細細盯著她絕美的側臉,心底忍不住驚歎世間竟有這般妙人,越是奄奄一息,越是我見猶憐。血跡傷口不像是瑕疵,反倒更像她新添的殘妝,在她白皙柔滑的皮膚綻開一朵朵藥液的花。即便她同樣是個女子,亦要為他神魂顛倒。


  胡亥見她看著蟄童發癡而遲遲未有動作,不耐煩地起身走來,一杯冷茶將她潑醒,“要問甚麽趕緊問。”


  楚意被他催回了魂,正好蟄童也緩緩轉醒,她順勢把手裏的烙鐵重又戳回熱烈燃燒著的炭火中,“都說習武之人渾身上下各處都是繭子傷疤,但瞧姑娘你這細皮嫩肉的,看來平常陸郡守是極其心疼你的。聽說你還在娼館呆過,我便有些好奇,你是怎麽與他相識的?”她這幾日已換回了女兒身份,朝蟄童笑得溫靜,“我們女兒家嘛,是矯情了些,總要對有的沒的風月事很感興趣。”


  蟄童有氣無力地輕笑了一聲,“那姑娘覺得這種地方適合談論這些麽?”


  “你是不知道,陸郡守對你可是癡情得很。”楚意不動聲色地笑著同他扯謊,大著膽子試探他心中陸晰的分量,“這些日子啊,陸郡守連親兒子都顧不上找,日日在外為你求情鳴冤,求我家公子不要對你動刑,昨個兒把頭給磕破了都不肯走,此刻八成又跪在那兒了呢。”


  她說得惟妙惟肖,有鼻子有眼,加上胡亥在後配合著嗤之以鼻地補了一句,“身為大秦官員,如此聒噪,倒不如殺了了事。”


  “這個傻子。”他二人默契地一唱一和,果不其然令蟄童心亂如麻,即刻就信了大半,“他好歹是個官兒,他甚麽都不知道,你們不可以殺他。”


  楚意噗地一聲誇張地大笑出來,“陰陽家的人難道會沒聽過我家公子的行事作風?區區郡守罷了,殺了也就殺了。你們倆一塊做對亡命鴛鴦,黃泉路上才不寂寞呀。”說話間,她見烙鐵重又燒得發紅,便信手拿了起來,在蟄童的臉頰邊漫不經心地來回比劃,“聽說這烙印一旦上身,即便轉世輪回,都會化作胎記帶在身上無法去除。可惜了姑娘這樣好看的一張臉,生生世世都要毀了。即便你與陸郡守相約來世,又如何好意思用這張臉去見他呢?”


  陰陽家最信這些鬼神之言,蟄童被烙鐵散發出來逼人的熱氣迫得無處可躲,“不,不,你沒資格對我施以烙刑。”


  “實話告訴姑娘,我也是被人毀傷過臉麵的人,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還真是觸目驚心,幾乎日日都要尋死覓活,更別提在心上人跟前露麵了。”楚意此話半真半假,可信了的仿佛並不止蟄童一個,她卻渾然不覺,“若換做是姑娘你呢?”


  烙鐵近在毫厘,蟄童已避無可避,軟肋被徹底攻陷,“說,我甚麽都說!你不要,不要動我的臉……”


  楚意非常清楚她這等以色侍人者會有多愛惜自己的容貌,她巧妙地抓住了這一點,三言兩語間也就撬開了蟄童的嘴。原來陰陽家在此暗設了一座名為撈月窟的賭窟,明麵上如此,但暗地裏便是他們藏匿那些陰命孩童的秘密庫房,這些日子不斷喬裝來往潁川的陰陽家弟子就是在忙著向此處運送“貨品”。


  可惜他在陰陽家地位不高,隻是接到上麵的命令要在七月十四之前按照規定順序在潁川湊齊九個純陰命格的孩童,尚不知要他們來做甚麽用處。可他湊到隻差一個時,眼前便隻剩下陸笑風這一個人選。所以他才狠心將其帶走,此刻八成人已送到那個撈月窟中了。


  楚意對她的供詞仍舊半信半疑,等獄卒將他帶下去重新關押時,她也陪著胡亥從昏暗悶熱的地牢中慢慢走出去。


  “她把能吐得都吐了出來,倒是那個陸晰也被她一幹二淨地摘出去。公子不覺得麽,摘得越幹淨,反而越不能讓人相信呢。”楚意繼續頭也不抬地仔細看著自己親手書寫的供詞,話音落了許久也不見胡亥回應,正疑惑著,卻是未留意到足下,被突然冒出來的台階一絆。


  若不是胡亥眼疾手快地搶過來將她一把扶住,差點摔個鼻青臉腫。他卻一副沒聽到她所說的茫然模樣,“你方才說甚麽?”


  楚意還從未見過他走神,隻想著許是這些日子太過勞累,也沒多想就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


  胡亥想了想,慎重地回答,“或許是罷,這個陸晰,無論履曆家世還是為官這些年的經曆,都太過平淡,找不出絲毫破綻。也隻有親眼見過本人,才道是心性人品皆仿佛於書麵所寫判若兩人。可問題在於,除此之外,又再找不出半點紕漏。”


  “這,恐怕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楚意從書簡中抬起眼,猝不及防撞上了大牢外炫目的日光,隻頓覺眼前白光閃閃,眼眸生疼。


  她下意識地閉緊眼睛,再睜開時還是有大片大片白金色的光花在視野裏狂轟濫炸,沒等她緩過勁兒來,就看見霍天信火急火燎地從遠處走來。


  他裹著見通黑的鬥篷在烈日下遊走,額頭上卻不見有汗水。隻那雙淩厲的眉擰著,像是有十萬火急的事。一來便朝胡亥抱拳一推,“少主,出事了。”


  楚意看瞧著他神色不對,忙問下去,“甚麽事?”


  他回頭看了看她,眼神微露焦灼,“不知打哪來的刺客,方才差點要了那個陸晰的命。”


  楚意和胡亥聞之變色,眼神無語相接,便聽到楚意了然地淡淡一聲哼笑,“陰陽家的人,就這般坐不住了麽?咱們快去看看,他們這又是在唱的哪一出?”


  隨即這三人便分頭上馬,並駕而行,同往陸晰的宅邸而去。


  楚意從未白天來去到陸宅,光明之下的府邸,占地不大,四下一望就能盡收眼底。除了看門的小廝,再不見其他仆役,連個管家都沒有。正屋外就是花園,狹窄的地方用幾尊壽山石充作假山堆砌,便占足了空間,顯得府邸更加擁擠。不知是否是朝向不好,整間宅子終日曬不著日光,莫名透著股陰冷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楚意與胡亥一同在看門小廝的帶領下來到陸晰緊閉的書房門前,門大咧咧地敞著,小廝也不大聲通報,隻陰惻惻地低頭對胡亥道,“郡守本就身子不好,方才受了驚嚇,蟄童又不在身邊,便一直將自己關在裏麵,不肯出來。”


  霍天信上前敲敲門板,見沒人回應,又敲了幾下還是沒人應,便大聲道,“陸郡守,我家公子來了,煩請您行個方便,開門一見。”


  陸晰在內聽得此言,立刻就撲了出來,“公子救命,救命!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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