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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暗潮(一)

  入夜後楚意悄然坐在妝奩前,閑來無事地對鏡細梳未幹的長發。胡亥坐在不遠處的床榻上,輕紗幔帳半放,安靜地擺弄著一把袖弩。


  “胡亥公子,明天早上我真的能見到阿耶的對嘛?”陸笑風的小腦袋從被窩裏怯生生地鑽出來,這孩子生得虎頭虎腦,卻不得不說,膽量真是小得可憐,十分依賴身邊的人,特別是他父親,今夜光要說服他肯同楚意胡亥一屋就寢,陸晰和蟄童都花了大半個時辰。


  “公子今夜與陸郡守互換身份住所,是算準了今夜,陰陽家的人必然會光臨此地麽?”楚意已想到白日間陸晰輕薄於她,她的手背上就如同生刺般的疼,“公子可是想保住這個孩子?可惜他那阿耶不是個東西,還真不知他是怎麽通過重重篩選,戴上這郡守官帽的。”


  “這個孩子,保不住。”胡亥眼睛也不抬一下地回答,“但是這場戲,卻不得不演下去。”


  楚意詫異地看著他,不敢確信自己所想是否和他一致,“是麽?”


  這次他沒有立馬回答,悠悠從榻上來到楚意身邊。楚意從鏡中看到他不緊不慢地在自己身後展開雙臂,將她圈在他臂彎之間。楚意登時頭腦一片空白,隻覺手心一涼,他已把那把精巧的袖弩放在她手中,緊緊握著她的手,迅速對準銅鏡後的窗戶,施放一箭。


  “明白怎麽用了麽?”他的聲音在楚意耳畔沉沉微啞,呼吸微熱,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近得隻要楚意一轉頭,他就會立馬吻上她的額頭眉眼。


  楚意的心如何能不兵荒馬亂?


  他卻若無其事,隻教了一遍便自顧自地鬆開了楚意的手,留下楚意怔怔愣愣地停在原地,半晌過去,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可又哪裏記得該如何用這把袖弩。


  她剛剛撫平了狂跳不止的心,胡亥劍鋒一掃,將屋中的一列燭燈盡數揮滅。語意冷淡,“你和他先睡,我守著。”


  今夜烏雲掩月,不見華光,陸晰的府邸地氣陰冷,草木少見,故而即便是夏夜裏也聽不到蟬鳴蛙唱,一片死寂。楚意心下難安,無意識地在黑暗中用眼睛尋找著胡亥的背影,幸而他就抱劍坐在她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方,是無盡黑夜裏最可靠的存在。


  屋外夜深露重,霍天信正曲著一隻腿沉默地坐在房頂,瞑目細聽八方聲響。彌離羅聽從胡亥的安排,在客棧中暗暗保護陸晰的安全,順便更是悄悄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楚意仿佛能夠看到她提著馬鞭,在漆黑一片的院落裏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從一數到九百九十九,來來回回,生怕感到半分寂寞。


  局勢如是一場貼地而來的龍卷風,摧枯拉朽而又氣焰囂張,楚意身處風眼,是最安全最平靜的地方。可她卻又是最該惴惴不安的人,好似周圍風雲暗湧間的刀光劍影皆是屏障,在遮掩極度危險的陰謀。


  刺客的到來是在後半夜,又是一場大雨傾盆,楚意被窗外的打鬥聲驚醒,睜開了眼睛,卻是一動都不敢動。


  “不必怕。”胡亥的嗓音在靜謐的空氣中打著輕微回旋,落在她心底成了一粒止風停雨的定風丹。


  楚意正打算輕聲回應,後窗卻冷不丁傳來一聲吱呀的輕響,旋即一陣異香隨濃霧以人眼可見的最快速度幽然撲進了墨色的夜裏。


  “掩鼻。”說話間,太阿出鞘。


  自從離了鹹陽宮,他身邊所佩之劍便是太阿。說來也奇,此劍像是與他量身而設,拿在他手中不輕不重,使得得心應手,仿佛他生來就該是這把名震天下的寶劍之主。


  楚意一麵用袖子趕忙捂緊了自己的口鼻,一麵不忘用被子小心翼翼地蒙過陸笑風的半張臉。不知著迷香藥力究竟如何,楚意隻覺自己的視線卻越來越朦朧,漸漸地竟隻能隱約看到胡亥的影子在屋中無規律地總躍翻轉。


  暗矢碰撞到太阿劍身響聲尖銳刺耳,楚意卻根本騰不出手去捂住耳朵,生生忍受下來。煙霧熏得她的眼淚簌簌直流,卻又仍是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暴露自己醒著的信息和所在位置。


  “翻身。”胡亥遠遠朝她低吼一聲。


  楚意毫無思考的機會,幾乎是出於本能地猛然側身過去,一支暗矢緊隨其後貼著她的腰紮在涼席上。她害怕地去摟住睡裏麵的陸笑風,手臂一撈,撲了個空。


  不好!她心咯噔了一下,手腳瞬間冰涼。


  “公子,”楚意顫顫喊了胡亥一聲,“孩子,不見了。”


  煙霧和異香在此時慢慢散開,胡亥點亮房中的燈。滴血的劍與淩厲的劍光映襯著他麵上森然怒氣,卻不是對著楚意,而是對著地上一具剛剛斷氣的死屍。


  “這人死了麽?”楚意小心翼翼地問。


  “他自己撲上來的。”胡亥手裏的太阿劍劍鋒一轉,輕而易舉地就挑開那人的麵罩衣襟,“陰陽家的人,他脖子上有陰陽家死士的紋章。”


  此刻霍天信也急急地從外推門而入,他那把細短的寶劍上殘留著的血氣尚有餘溫,“少主,那三人兩個已被斬殺,一個潛逃離去。”


  “自己撲上來的?”胡亥壓著火氣,問道。


  “是。”霍天信如實回答。


  “脖子上有這個麽?”


  “有。”


  聞言,胡亥收起太阿,還未等楚意思慮清楚,便又對著她和霍天信道,“去客棧。”


  雨幕之中的客棧,後院裏一片深夜該有的安然恬靜,隨著麟趾一聲長嘶而打破。胡亥甚至來不及囑咐楚意,便提劍下馬,借院外的籬笆樁子,以不俗輕功飛身落上二樓。霍天信與等在暗處的彌離羅也二話不說,輕巧地翻了跟頭跟到他身後。


  楚意護緊自己披在鬥篷外的蓑衣,緊隨其後地從馬上下來,積水混著淤泥隨她飛快的腳步濺起,留下一串腳印在身後。本在房中等候消息的子高和雲嬋聽到了這般動靜,亦從廂房中走出來,正好和上樓的楚意撞個正著,一道追著往陸晰現下住的廂房過去。


  太阿劍的劍身上泛著寒光,正如他此刻沒有溫度的眸般凜然,“陸郡守,敢問你的屬官蟄童何在?”


  “見,見過公子。蟄童他,他……”陸晰哆哆嗦嗦地從被子中爬出來,彌離羅機靈地趕緊撲過來捂住楚意的眼睛,“啊呀,看不得,看不得。”


  楚意由此便猜測,他許是一絲不掛,裸身以待,頓時麵紅耳赤,自覺地背過身去。


  胡亥正要發難,楚意偏頭從彌離羅指縫間看到,那蟄童就滿麵潮紅地從被子裏露出個頭,“見,見過公子……”因為身形太過單薄,要是換作旁人,不仔細看,誠然是不能從陸晰榻上發現他。


  擾了他人的閨房之樂,不僅楚意暗敢尷尬,即使是彌離羅這樣沒心沒肺的小丫頭,亦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獨胡亥最不在意這些,繞開瑟瑟發抖的陸晰,利落地一把掐住蟄童纖細白皙的脖子用力將赤條條的人從被子中拖拽出來。隻見那單薄的衣衫下麵的人身形凹凸有致,酥胸半露,分明是個女子!

  胡亥臉上的表情平淡得就像是剛剛抓出來個枕頭,全然不顧蟄童姑娘脖子上被他掐出來的一圈紫紅。又轉腕鉗製住她兩邊下顎骨,防她咬舌自盡。


  而這時眾人也能看到,她脖子上那一圈紫紅後麵是個黑紅色的詭異紋章,距離楚意見到上一個同樣紋章並不超過半個時辰。


  “公子當心她的手!”刹那間楚意腦中靈光一閃,迅速擦了把臉上的水澤道,“你且看她指甲裏的丹紅,據史料記載,姬周時期齊國鄒衍曾提出陰陽五行的學論,陰陽五行家由此而來。而這陰陽鬼手則是陰陽家的一招獨門秘學,此術將毒物暗藏於甲縫中,可以在不經意間就取人性命!”


  站得最遠的楚意都看得清晰無比,胡亥自然也是一目了然,更聽了楚意這一番遲來的控訴,喉嚨裏爆發出一聲擲地有聲地喝令,“來人,拿下!”


  陸晰還沒能搞清楚狀況,就看著自己心愛的玩物衣不蔽體的被問聲而來的官兵架著手臂帶走了,“公子,公子,蟄童沒有犯事兒啊,她一整夜都跟下官在一塊的,定是有冤屈,有冤屈啊!”


  胡亥一腳掀翻掛在他腿上聲淚俱下而不知羞恥的人,俯視道,“本公子既然抓了她,就篤定她是與案件相關之人,不是主謀那也就是幫凶。陸郡守,你的兒子已經丟了,你自己想清楚,能不動聲色就把他帶走的,除了你還剩下誰!陸郡守,你自己都是自身難保,還要為她人求情麽!”


  陸晰聽到陸笑風丟失的消息,臉色蒼白,這才坐在地上不顧禮數儀態地嚎啕大哭起來,“哎喲,我的寶貝兒子呀!我的好笑笑啊!你讓阿耶一個人怎麽活,死了怎麽去見你早死的阿娘呀!”


  “原來這個孩子還真是有娘的呀?”彌離羅一見他就不喜歡,看他傷心,她便高興,“我還以為你隻要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相好,和他一道隨便撿了個孩子回來呢。”


  折騰了一個晝夜,眼看就要天亮。楚意突然來了睡意,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哈欠。胡亥回頭看她一眼,“既然困了,那便去睡。”


  他將所有情緒斂在眸底,如同那暴風雨過後滲入泥土迅速消失的雨水。大劇開演時,他就是光芒萬丈的台柱,收場時,他若無其事,安然退場。


  然而楚意卻隱隱能夠察覺,這場戲,也隻是剛剛開始,離謝幕,還為時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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