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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花落(四)

  春晴夏陽,秋霜冬雪。但要是在鹹陽宮裏,楚意都覺得冷,染上風寒也是自找。從東明殿宣告胡夫人薨逝那天起,她便昏昏沉沉地病著。王簌偷偷請崔太醫來瞧,卻又怕驚動了鄭夫人而不敢大張旗鼓地用藥治療,迫不得已之下,隻能先行將她挪出宮去,換了王簌的兩個陪嫁頂進來照應。


  胡夫人的喪儀也十分簡單,鄭夫人過問兩句,就由著胡亥將她的屍身一把火燒了。她生前人緣奇差,靈堂開設的那幾日門庭冷清得甚至連個致禮的人都沒有。不過即便她還活著,也是不在意這些矯揉造作的人情來往,如今身去後也算得了個清靜。


  而楚意這一回病勢急凶,頗有隱疾又發之兆,按著崔太醫的方子吃了幾天藥仍無好轉,急得雲嬋隻好重新把公羊溪請回來,一門心思為她調理。連她也忍不住要和楚意嘮叨,“姑娘真是太亂來了,毫不顧惜自己的身子。虧得那夜風小,要是再落了雨,寒邪自腳心侵入肺腑,便是白費這些天的調養了。”


  楚意暈得難受,心裏有苦卻無處可訴,“往後,我全聽公羊姑娘的就是。”


  “姑娘次次這麽說,卻又有哪次果真聽了在下的?”公羊溪瞧出她心緒不佳,又怕她鬱結傷身,“雖不知姑娘在思慮甚麽,但萬事總會有撥雲見日的時候,姑娘寬心些,少去多思、憂思,這樣對你的身子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多謝公羊姑娘。”楚意微微含笑。


  雲嬋煎了藥端過來,趁熱引她服下。公羊溪這回開的方子有催眠安神的效果,她飲罷便重又躺下睡熟。一直睡到夜裏,發了場大汗,醒來時已覺得渾身舒坦許多。


  雲嬋摸了摸她微暖的手,知是公羊溪的藥起了效果,隧道,“好好聽溪姊的話。”


  楚意正欲答話,便有人進門來報,“姑娘,有個自稱宮裏的姑娘吵著要見這宅子的主人,公子一家皆不在,奴婢鬥膽請姑娘拿個主意,是否要代公子和小君見上一見。”


  楚意想了想,道,“既是宮裏的人,許是小君或宮裏的貴人們有話交代,你將人帶進來罷。”


  雲嬋聞言便將她緩緩扶坐起來,取了軟墊墊在她腰背後。那人隨即將人領進來,隔著屏風楚意隱約看見後進來的,腿腳仿佛不大靈便,一瘸一拐,頗是眼熟。


  直到人來到跟前,她借燭燈定睛一瞧,才驚訝地發覺竟是故人,“樂雎,怎的會是你?”


  樂雎怯怯盯著楚意憔悴卻姣好的容顏瞧了好一會兒,差點不敢相認,“楚意,真的是你啊,她們都說你得罪了小公子被亂棍打死,屍骨無存了。沒想到,你竟還活著。”


  “是,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楚意久不見故人,激動地從榻上就要伸手去牽握樂雎,將自己的遭遇大略說來,“久別重逢是好事,你別哭呀。馮中官和夏庖人他們呢,還有靜說,可還安好?”


  “好,大家都好。”樂雎喜極而泣,卻也不敢忘了正事,“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宮裏的這些日子宮裏接二連三,出了好多變故。我亦是奉公子小君之命悄悄問馮中官借了腰牌才溜出來,公子小君在宮裏受了好大的冤屈,要我務必趕來這裏尋宅子的主人,沒想到原來是要我來找你。”


  “小君出了何事?”楚意眼皮一跳,隻覺得心驚膽寒,自己前腳才出的宮門,王簌後腳就出了事,實在是巧。


  樂雎仔仔細細地說了個明白,“經小君身邊的丫頭琳琅檢舉,小君為助扶蘇公子謀奪儲位,見小公子得寵,便暗暗在東明殿和光明台的燭火香料中下毒,以致於胡夫人生前神智迷亂,鬱鬱慘死。說得事無巨細,有鼻子有眼,鄭夫人半信半疑,派人在胡夫人宮裏果然搜出了有問題的蠟燭,已將小君禁足宮中,眼下已經派人從宮中趕到扶蘇公子的主府查抄贓物,捉人問話去了。過不了一時半會兒就要查到別院裏來,隻怕到時定要連楚意你一塊被帶回去,小君要我來告訴你,趕緊挪出去避一避。”


  楚意又驚又急,渾身不住地亂顫,“那琳琅可是小君的陪嫁,從小就跟在身邊的呀。而且既是小君下毒想要謀害胡夫人母子,那為何小公子卻安然無恙?”


  “鄭夫人本欲差人去光明台請小公子來問,小公子正因喪母傷心,沒人敢進光明台。那琳琅便說是小公子警覺,一早就發覺了燭香有問題,所以無礙,而公子夫人從此也再沒找到好的機會下手。”樂雎越說越氣,眼睫上的淚珠晶瑩閃閃,“楚意你還是先聽了公子小君的話趕緊出去避一避,免得一會兒來了人將你帶進宮去識破身份,可就更加麻煩了。”


  性命攸關,楚意再不敢有猶豫,裹了件厚重貂襖,就同她還有雲嬋公羊溪一並從後門而去,先行避在遠郊的村戶家中。待安定下來,她便又對樂雎道,“明日我與你一道回宮,我有法子救小君。”


  “萬萬不可。”


  “不行!”


  公羊溪和雲嬋幾乎同一時間出言阻止,公羊溪急道,“姑娘真的不要命了嗎?”


  “那琳琅既然已經被人收買,想來肯定會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等會兒必定要在別院裏搜出點甚麽或是那些被帶走的人受不住刑,胡亂吐些甚麽出來。鄭夫人自己做的虧心事要賴在兒媳婦身上,必定會快刀斬亂麻,要了小君的命。此刻我若沒有作為,如何對得起小君?”楚意比她們更加心急,“再說了,我若無把握,我也不敢輕易闖宮。”


  “可人贓俱獲,千夫所指,你又能做甚麽呢?”公羊溪哀歎道。


  方才逃出來的時候楚意就已經想到了法子,“若想事成,必得去找小公子,請他出麵作證光明台燈香一切正常。他行事乖張,連鄭夫人都怵他一怵,隻要他肯,小君就能活。”


  “可胡亥公子誤會你至深,未必肯聽你的,要不還是換個人去勸他吧。”樂雎想到胡亥那張喜怒無常的臉就害怕。


  楚意搖了搖頭,“子高公子在外遊學一直未歸,崔太醫要是貿然替小君開口求他,必定會被他懷疑忠心。夏庖人和馮中官此刻更是連麵的都見不到。而我,也隻能去賭一賭。雲嬋,我和小君的命算是交付給你了。明日我要你與我一道潛入宮中,助我出入光明台。”


  “我去就好。”雲嬋道。


  卻被公羊溪瞥了一眼,急促道,“你與小公子素不相識,去了隻怕要被人家趕出去,好好護送了虞姑娘來回。”


  楚意見公羊溪這麽快轉變,以為她已為自己說動,遂與樂雎道,“那這樣如何,明日樂雎照常回宮就好,我與雲嬋自會想法子混進宮去。此事你萬萬不要與旁人提起,便是靜說也不行,一切就當你沒有為夫人向我傳話,今夜你就當從未見過我。”


  樂雎連連點頭,仰起臉淚眼婆娑,“隻是不知道明晨一別,又是何年何月才能重又相見?“


  楚意淡淡望向窗外遠方,她們借住的農戶家在半山腰,而扶蘇的別院在平地,隻要低眼凝神就能看到別院的影子。深夜本該燈熄人睡,課那裏此時卻火光明亮閃爍,像是人來人往,從未有過的喧囂。


  她的手裏無意識地收緊,去攥握那枚溫涼的平安扣。她與王簌探得平安扣中的奧秘,想來應是巴夫人為專為胡亥留下的寶藏。可是巴夫人也沒想到有一日她會與胡亥決裂斷交,而這一半的懸明鏡也會變成了她的籌碼。


  本想用那一半懸明鏡去和胡亥交換太阿劍,卻不想會有此一劫,王簌待以真心待她,她決意不能辜負。可若想說動胡亥出手相救,她手裏也唯有此一件。


  “雲嬋。“安寢前,楚意背對著雲嬋,“你覺不覺得事情太湊巧了些?“她知道雲嬋不會答她,兀自繼續說,“我從宮中回來還未過一日,小君那邊就趕著出事了。仿佛是算準了時機,要將我支開才好下手般。可在宮中那幾日,我日日陪著小君在鄭夫人麵前,她要是一早就認出了我,直接殺了我就好,何必要等我離開呢?“


  而且若非樂雎前來報信,這次搜查她必然會被打得措手不及,眼下要麽被收押待查,要麽僥幸逃脫,成了畏罪潛逃的逃犯,坐實了王簌的罪名。這順藤摸瓜上來,可謂一箭雙雕,將她和王簌一並除去。


  而這鹹陽城裏恨她至深的,除了胡亥便是趙荇。排除胡亥,剩下趙荇,最有嫌疑。她素得鄭夫人的喜歡,二人狼狽為奸,編織了這個密不透風的局,各取所需,各得其利,如此心機,平白累了王簌,無辜蒙冤。


  隻是趙荇自幼傾心胡亥,她當真舍得眼睜睜看著胡亥失去生母而傷心麽?


  楚意覺得說不通,卻又不知是錯在哪了。


  次日清晨,楚意撐著百般不適的身子與雲嬋入城,打算扮作侍衛,趁機混進巡邏的隊伍裏入宮。途中經過扶蘇主府所在的西街口,冷不丁瞧見管家帶著人,正將一挽素縞掛在門匾之上。


  他身披麻衣,額上係了白帛,神情哀慟。


  “雲嬋,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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