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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宴(一)

  虞子期財大氣粗地包下了楚意常和項籍去的天香樓做宴席主場,又聽了楚意的妙思,設次場於虞府淩波閣,專供楚意自己的狐朋狗友吃酒玩樂。


  他像是還不曉得推他妹妹下水的就是看似嬌柔溫和的呂家三姑娘呂荷,便把與她年紀相仿的呂荷也分去了淩波閣交予楚意應付,這倒是正中楚意下懷。於是她特地命人散了消息給呂家,稱當天日間項藉會陪在淩波閣內。


  呂荷得此消息,果然中計。當日身著一襲桃紅衣裙,款款赴宴。她是詩書樂律裏嬌養出來的溫婉可人,舉止文雅大方,竟是分毫不為害人而心虛膽寒,四平八穩地入席,與人若無其事地說笑。


  楚意刻意遲遲才到,宴上已是座無虛席,她裝作不經意地環顧四周,少年少女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眉開眼笑地談天說地,所謂談天說地無非女孩們說道席上哪位兒郎樣貌最好、門第最高,男孩們談論著誰的書讀得最通,誰的馬跑得最快。


  楚意與這些人不過點頭之交,請過來也不過是為個場麵,騙騙虞子期的。信與之口客套兩句,便坐了下去,同樣形單影隻的就隻剩下坐在對麵的項籍。她能夠理解那些人不願意和項籍一處,畢竟這廝往他們中間一站難免顯得鶴立雞群,縱使他們再有風采,和英健魁梧的他相較之下也不過遜色二字可言。


  為著能在項藉跟前大顯身手,呂荷不止是精心妝扮,連最擅長的箜篌都拿出吃奶的力氣來顯擺。那一曲妙音清幽婉轉,卻讓剛剛喪親的楚意心中大為不快。


  而她一心最想博其青睞的那位,正用手掩著嘴,以口型問對麵的楚意,一字一頓,“你阿姊呢?”


  原是楚意用虞妙意這個招妖幡把本該在天香樓隨項梁應酬的項藉騙了過來,她看他一片赤誠好騙,也覺得可愛,狡黠地一眨眼,“天香樓呢。”


  “騙子!”項藉又好氣又好笑,卻全然拿她沒轍。


  這時呂荷的箜篌聲落,四麵配合地響起了心不在焉的掌聲,她抱著箜篌從中央蓮步輕柔地移回了自己的位置,離楚意不遠,一斜眼就能看見。


  “這呂三姑娘的風頭出得好啊,萍兒。”她小聲對萍兒笑道,雖是笑,眼中卻是森森寒意。


  “姑娘晚上是要去天香樓的,想做甚麽還是盡早著動手吧。”萍兒道。


  她朝她高深莫測地哼哼,“看心情。”


  說著楚意瞥了一眼項籍,他正假作氣定神閑地自斟自酌,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其實楚意知他一時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刻就走。


  又看看那貫會討好諂媚的呂荷,沒個三兩句就和幾個本無甚交集的富家姑娘相談甚歡,眼神卻有事沒事地掠過項籍所在的方向,留神點就能看出她的心思。其實像項籍這般家世、相貌、能力都不缺的,在座哪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不都得多看兩眼?


  當然,這其中楚意是一定排除在外的。


  呂荷也不是為了思慕而癡癡傻傻就自投羅網之人,她便是掐準了楚意不曾拿住她命人加害的證據,才敢堂而皇之地應邀前來。她雖不知這場生辰宴的內幕,卻也隱隱瞧出不簡單來,料想楚意會畏懼著虞子期的嚴刻,不敢在這般重要的宴席上造次。可呂荷還是低估了楚意的膽量,像她這般半點委屈都不肯受的人,就是在天子君王的壽宴上也能肆無忌憚地踩著人家的臉給自己報仇雪恨。


  正是她們二人各懷盤算的時候,呂荷忙著應酬身邊的姑娘,楚意趁機招了萍兒耳語,“萍兒,你來。”


  萍兒乖乖聽完她的話,臉色由平靜轉為糾結,“姑娘,這太損了吧。”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相信我,我都打點妥了,快去吧。”楚意推了推萍兒,萍兒拗不過她,隻得聽她所言,小心翼翼地下去準備。


  主仆二人的言行舉止都被坐在對麵的項籍盡收眼底。他雖無神通能聽到她們的密語,卻十分了解楚意的本性,看她眉飛色舞的小表情就知道,這毛丫頭的小腦袋瓜子裏又在盤算著餿主意了。


  楚意的餘光一掃,與項籍的目光正好交匯,那廝含笑用袖子遮擋住別人的視線,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隻說給她一個人聽,“安分點,當心你兄長生氣。”


  似乎大多數人都認為虞子期是楚意的死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虞爺唯一懼怕的對象,讓好勝的她很是不服。別人越拿虞子期壓製她,她就越要反抗。


  為了證明自己不怕事兒,她揚聲道,“眾所周知。項爺向來有力敵萬夫之勇,刀槍棍棒,無藝不精。可惜我等不過道聽途說,今日難得項爺肯賞臉來賀我這沒見識之人的生辰,可否再賞我個薄麵,叫大家夥開開眼?”


  項籍若無其事兩指間玩弄著空了的酒樽,靜靜地看著她,閣中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一口氣等待著項籍的動作,生怕這位爺一個不高興攪了局子。


  她說罷也歪著腦袋陪眾人一起等他,直到他終於放下手中之物,悠悠起身。


  “若要在下舞劍當然可以,隻是少了一曲華音相隨著實少了些趣。”項籍從腰上把隨身的佩劍解下“啪”地擱在桌子上道,當眾人都以為他會邀請箜篌彈得妙不絕倫的呂荷伴奏,誰想,“虞二姑娘擅長擊築眾所周知,不知在下是否有這個資格請姑娘為在下隨一曲?”


  “築音相伴劍舞,佳人當襯英雄。此情此景固然為好,隻是二姑娘近來身體不爽快,這腕指無力的若是錯了音害項爺跌了跤,不光掃了在座的雅興,更傷了項爺,項爺你說是不是?”從外入內的聲音十分耳熟,楚意抬頭一看,果見故人款款走來。


  闊別半載,老師一身樸素白衣,烏發摻了幾縷銀絲子,卻仍擋不住他的綽約風華,宛若一株玉樹,不卑不亢立在淩波閣中央。


  “呂三姑娘的箜篌清雅,這一身桃紅又極為應景。”楚意順勢拿捏了個妥帖的思考姿態,“不如就讓呂三姑娘與項爺相和一闕罷。”


  她餘光掃過呂荷,她腰背猛地打直,整個人看起來又緊張又激動,索性直接看過去,“呂姑娘,你說可好?”


  呂荷小女兒情態,依禮數婉言推辭一番,楚意也禮貌性地再三邀請,然後再答允。然她們都把一旁項籍的感受忘了,隻聽他的聲音幹澀澀的,“箜篌之音難免柔情嫵媚了些,就不勞煩呂姑娘了。”說著他撩袍而起,雪劍出鞘,步子一開也就是一闕《小戎》。


  老師處變不驚地一笑,席地而坐,摘下背上的長築,邊奏邊高聲唱和,“虞小戎俴收,五楘梁輈。遊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楚意饒有興趣地邊聽邊看,忽見項籍劍鋒斜飛向自己,她一驚卻堅信他不敢怎樣,大著膽子保持原來姿勢微微抬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楚意歪頭朝他調皮地吐吐舌頭。


  此時萍兒已經低調地回來了,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項籍和老師身上,楚意就尋到了開溜的機會,“我有些悶,陪我出去透透氣。”


  踏著濕漉漉的木板,楚意挽著萍兒的手繞到淩波閣的後麵。虞子期命人在那擺了個供人休息的案幾,席坐用的墊子就放在案幾下麵。萍兒抽出來一個給她坐著,清靜清靜。


  閣內傳來眾人的喝彩聲,項籍恭敬有禮地向老師說,“如今得以高先生相和,乃籍此生大幸!”


  隔著紗幔木牆,楚意感受到他們的熱鬧。觀賞項氏山莊最驕傲高貴的小項爺舞劍,已是千載難逢的好事。孰能預料,名滿天下的築樂大師高漸離也能以曲相合,一長一少,築劍附和,實乃千古獨一份的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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