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良玉知道此時說這些話不好，但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先生…為何一直沒有來找我。”
秦一輕輕咳了一聲，又拍了拍自己的右手臂，“我這樣子…如何見你。”
“怎麽不能見我？或許見了我你早就好了！”良玉氣憤地擼起秦一的袖子，仔細看了看他那受了傷的手臂。
秦一目光溫柔地看著良玉認真地模樣，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笑過了。
心裏那些蒼涼與悲哀都被良玉這些個溫暖的舉動所融化了，突然心裏漫上了一絲後悔，為何沒有早一點過來。
良玉看完了秦一的手，然後失望地把他的袖子放下來，“我治不了…”
秦一被她的神情逗笑了，側了側身目光放在良玉的小臉上，柔聲說道：“沒關係，咱們不治了。”
良玉抿了抿嘴，心裏對秦一的情況明鏡似的，就連她自己都無法說出什麽安慰的話，“不治了麽…”
“嗯，不治了。”秦一伸過左手，拉上了良玉的小手，“你可願意陪我度過最後的時間？”
良玉鼻頭一酸，心心念念的先生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可這相逢的喜悅沒有多少，接踵而至的卻是即將要死別的痛。
良玉雙手緊緊握著秦一的手，“先生先不要說這樣的喪氣話，一定有辦法的。”
忽然良玉的腦中閃過一個畫麵，當年進宮醫治賢妃，她曾賞過自己一顆丹芝！
丹芝難得，可延年益壽，保肝解毒。
或許可以一試！
“先生你在這裏等著，我想到賢妃曾賜我一枚丹芝，必定對你的身體有益處，我這就去給你煎來服用。”良玉說罷就起身飛快地跑走了，去找那壓了箱底的靈芝。
秦一的笑僵在了臉上，良玉如此關心他，若將來自己真的不在了，她該如何。
良玉很快就把丹芝煎好了，不像在謝叔留那裏幾個半吊子大夫研究藥材，良玉隻需要看幾下就知道秦一的病症在何處，如何用藥。
秦一喝著藥都要感動哭了，原來不是沒有藥可以緩和自己的病痛，而是謝叔留那廝功力不夠，看看人家良玉煎好的藥，喝下去整個身子都舒坦多了。
良玉捧著臉蛋，眼睛盯著秦一，似是怎麽看都看不夠。
“感覺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好多了！”良玉瞧著秦一一滴不落地把藥喝完，期待地問道。
秦一放下碗，笑著點頭：“果然好多了，你不知道叔留那小子淨給我喝那些苦藥，既難喝又沒有什麽效果。”
“所以先生要一直和我在一起，才可保你長命百歲。”良玉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秦一的眼神充滿了光芒。
若是往常良玉說這樣的話，秦一必定避而不答，可如今秦一聽這良玉的話，隻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
良玉感覺著熟悉的手掌，熟悉的溫度，沒有什麽比此刻更幸福的了。
秦一身上這個傷口貫穿了整個身體，饒是良玉精心照顧，也拖拖拉拉了半月都沒有大好。
雖然傷重，但經過了半月的調養，已經可以下床散散步了，時常走一走也對病情有所助益。
良玉因著秦一的傷，每日也沒有和他說太多的話，心中的許多疑問都憋著沒有問出來。
她想著，等到先生的傷痊愈之後再問他也不遲。
說來也奇怪，這一年中總會反複發作的蠱毒，來這裏半個月了都沒見發作。
也不知是良玉的醫術起了作用，還是那丹芝喝下肚起了藥效，總之就是比起以前減輕了許多苦楚。
轉眼已經到了五月，夏日烈陽曬人不留情，秦一本就不太願意好的傷口，在炎熱的天氣下更難愈合。
良玉把菖蒲和艾條懸掛於堂中，做了幾個小香囊紮好給秦一佩戴上。
又以黃魚、黃瓜、黃鱔、鴨蛋黃作為菜食，配以黃酒做了一桌子菜，加上一盆他和秦一起早一起包的粽子，就算隻有他們二人這節過的也是很像樣。
“先生吃飯啦！”良玉擺好最後一道菜，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色香味俱全，可像那麽回事了。
秦一自打能走動之後就喜歡在這小院子裏曬會兒陽光，病色的皮膚經過陽光一曬看起來能有一點血色，害得良玉總是氣洶洶地把他拎回來，怪不得那傷口總是反反複複不好。
秦一聽到良玉的聲音，懶懶地從躺椅上站起身來，走進屋。
看見桌上的菜色不由點頭稱讚：“良玉真是賢惠。”
良玉被這句話說的有點臉紅，遞給秦一筷子坐入座中。
“今天是端午節，雖說有飲雄黃酒的習俗，但是先生身子未好，就不要喝了。”
秦一忽然想到和良玉初識的那段時間，自己也是受了傷，趕上中秋節良玉也是說著這樣的話。
於是秦一執起酒杯到了一杯水，笑道：“那我便以水代酒了。”
良玉似也是想到了那日，不禁神色感慨，拿起酒杯：“為我們師徒團圓幹杯。”
二人飲盡杯中之酒和水。
良玉給秦一夾了些菜，“先吃一點東西再吃粽子，仔細傷胃。”
秦一收回剛要去拿粽子的手，老老實實地夾起良玉給的菜，斯文地吃下。
良玉對秦一很滿意，似乎從他此次回來開始，他就什麽都順著自己，讓她都有一些受寵若驚了。
良玉再看向秦一腰間的香囊，自己繡的竹葉樣子，配在先生的身上真是好看。
忽得良玉想起一事，“先生，你還記得你曾給我的那枚錦囊嗎，自從六殿下遇刺那次你拿走了之後，便再也沒給我。”良玉有時候還惦記著這事呢，怎麽送出手的禮物還帶收回去的。
秦一放下筷子，“因著我那段時日拿他有些用處，便一直沒有還你。可如今我也沒辦法再贈予你了，因為我放在了叔留那裏，事出突然並沒有帶在身上。”
良玉有點小失望，“這樣啊，我感覺那應該是挺貴重的東西吧。”
“也還好，不過是兵符而已。”秦一不以為然，慢悠悠地說道。
“兵…兵符？”良玉舌頭都要打結了，一直以來當作禮物的東西竟然是兵符，這麽刺激！
“你竟然把這東西放在我這裏這麽久，不怕我弄丟了嗎！”良玉也是氣秦一心大，萬一自己弄丟了這可如何是好。
秦一看著良玉淺淺一笑：“我贈予你的東西，你怎會弄丟？”
良玉眨眨眼，說的也是。
不對！
如此說來，在那個時候先生就已經如此信任自己了，甚至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保管，竟然還裝作對自己無情的樣子？
“先生，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良玉勾著嘴角，斜眼看著他。
秦一用一隻手也能把粽葉扒地如此優雅，再用筷子夾了一口蜜棗旁邊的糯米，放入口中，香甜可口。
吃完這口才回過頭來，“嗯？”好像是沒聽到良玉的話一般，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良玉此刻心裏比那粽子裏麵的蜜棗還要甜，她知道先生臉皮薄，不願意承認。但是活生生的證據就擺在眼前呢，先生就是早就喜歡自己了。
想到此處，心中就跟吃了蜂蜜一樣，甜到心坎裏了。
良玉美滋滋地也扒開一枚粽子，一點都不優雅地啃著。
秦一用餘光瞥著良玉，見她依舊如當年一樣可愛嬌俏，不禁麵露笑容，也跟著良玉一起開心。
端午過後沒有多久，隨著一陣涼風就吹來了秋日。
說來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夏季隻熱了那麽幾日，還未等感受完陽光的味道，天氣就漸漸涼了起來。
良玉站在門口，望著秦一。
秦一一身淺藍儒袍，長發散開著，任由斜風細雨落在身上。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也不知在看什麽，一動不動。眼裏沒有一絲光彩，也沒有一絲波瀾。
雖然每日秦一在良玉跟前有說有笑一點都不耽誤，但是每到他自己獨處的時候，總是喜歡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發呆。
這段日子兩人在一塊好似已經忘記了秦一的身體狀況，可良玉心裏清楚，那毒一日未清，便一日不能安心。
她看著秦一的背影，不免泛起一陣酸澀，想起第一次在王府看見他的時候，豐神俊朗，雅人深致，那樣的驚才風逸。
而如今這個樣子，良玉知道，他的心是被傷了個透徹。而自己也隻能默默的站在這裏，沒有辦法給他任何的幫助。
良玉緩緩走到秦一的身邊，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先生，該服藥了。”
秦一回過神，隻是點了點頭。
良玉牽著他的手，帶他回到了屋裏。用幹毛巾給他擦了擦他身上的雨水。
又端來還冒著熱氣的藥碗。
“小心燙。”墊著布的碗，放到了秦一的手上。
外麵細雨綿綿，陣陣的風打在樹上，沙沙的響個不停。空氣中傳來一陣泥土和著青草的味道。即便是秋天，那些個植物的香氣也一點沒有減少。
秦一看著手中的藥，又看了看良玉梳著少女髻的頭發，輕聲道：“我送你的笄怎麽沒有戴？”
良玉先是紅了紅臉，再是害羞地笑了笑，最後竟一下撲到了秦一的懷裏，雙臂抱著他，蹭著自己的小腦袋。
秦一僵硬著身子，端著藥碗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良玉…你…先讓我喝藥。”
良玉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後從他懷裏出來，雙眼亮晶晶的看著秦一。絲毫沒有注意到，眼前人那微微泛紅的雙頰。
秦一把藥喝了，然後放在了桌子上。
對著麵前那雙似乎都在發光的眼睛，他有些別扭的別開了臉，“你別這樣看著我。怪滲人的。”
良玉笑的很好看，隻有一邊的酒窩也像剛綻開的新芽一樣，充滿了美好。她就是這樣，永遠的可以帶給人希望和溫暖。眼睛彎彎的勾起了一輪新月，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可是怎麽就看著就這麽讓人喜歡。
忽然她開口對秦一認真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先生，你娶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