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與相見
秦一的右手乃至整個手臂,都已經廢了。
整個右手臂都呈紫青色,僵硬麻木沒有任何知覺。
他身穿白色大袖袍,把手都掩在了袖子裏,如此便看不出來他的手和別人有什麽不同。
這天他和謝叔留一齊出去采購藥材,因著缺了一味重要的藥材,秦一叫謝叔留在這裏繼續抓藥,自己去另外一家看看。
剛出門,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公子!”
遠遠的,就看見蕭伯修衝秦一跑過來。
秦一雙目一垂,毫不猶豫的轉身,裝作沒有看到,徑直往前走。
沒一會蕭伯修便追了過來,見到秦一趕緊攔住他,“公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秦一不得不停住腳步,蕭伯修這人,聽沈玄文說似乎最近和沈寧玨關係很好,他警惕地看著蕭伯修,“找我做什麽。”
“公子無端消失了一年,我們都很擔心你!”蕭伯修突然拉上秦一的袖子,摸到了他僵硬的右臂,不禁神色驚訝地看向秦一。
秦一一凜,迅速的往後一躲,低聲道,“你做什麽!”
“公子,你…”蕭伯修鬆開手,目光不自覺地一直看著他的右邊袖子。
“你若無事,便讓開!”秦一再沒有了平和的語氣,聲音裏帶著一絲怒氣。
“公子你到底去了何處,不與我回去嗎?明王爺一直在找你!”
聽此話,秦一眼睛瞬的一凜,冷冷的看著他,“你是他派來的?”不由的退後了一步。
蕭伯修隻是道,“王爺派了很多人都在找你。”
秦一收起眼神,轉身就走。他沒想到這麽久了,那個人還是不願意放過他…隻是不知道,蕭伯修對他是否還會顧念舊情。
“公子!”
任蕭伯修怎麽叫都沒有回頭。
直到——
蕭伯修跟上秦一,左手握緊了手中的劍,右手緩緩拔出劍,似下了很大的決心,眼中帶著殺意,隻見劍光一閃。
冰涼的一把劍,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身體。
秦一僵在原地,腹部傳來刺骨的疼痛,感覺到鮮血一點點的從身體裏流去。
周圍路過的人無不大聲尖叫,都躲到了一邊,驚恐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猛的,劍從他身上抽出,鮮血頓時噴了一地。
“公子,對不起。”蕭伯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但秦一已聽不清什麽了…本就早已破敗不堪的身體完全支撐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左手拄著地用力的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輕輕緩了幾口氣,慢慢的回過頭,看著蕭伯修。那眼神裏都是失望和痛苦,冰冷地直刺到了蕭伯修的心裏。
蕭伯修手上還拿著那把沾了血的劍,似有些愧疚的半低著頭。
秦一似也早知會有這一幕的發生,眼裏悲涼的看著蕭伯修,咽下快要湧上來的血腥味道,聲音顫抖著,口中漫著淒涼之意,咬著牙撐出了一句話,“我…竟是…非死不可…”不知是說給誰聽,似是自己呢喃著,又似是說盡一生所付可笑至極,到頭來,竟是走到了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
蕭伯修從他未見過如此絕望的神情,好像也感受到了他那麽的肝腸寸斷,不禁心中難過,“公子,不要怪他,或許每個走到這個位置的人…都會這樣吧。”
秦一忽得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目光變的渙散,不知遊離在何處,輕輕地說,“我求你一事…”
“公子盡管說,隻要我能做到。”
秦一的語氣變的很平靜,但是說出來的話,是有氣無力到幾乎不仔細聽已經聽不到的地步。
“我死後…不要…把我的屍體…帶回去…”說罷,從口中湧出一口鮮血,臉色蒼白到毫無血色,整個人仿佛風中的落葉般搖搖欲墜。
蕭伯修不忍再看他,卻還是口中說著,“對不起…我要帶你回去複命…”
秦一這輩子從未用如此低下的語氣說話,他顫抖著聲音語氣極其哀切,“求你…”撐著自己身子的左手也在不停的抖著,他知道,自己要撐不住了。突然力氣一鬆,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整個身體被那劍貫穿,似有無盡的血,一直流淌過衣衫,又流在地上,一灘又一灘。秦一就那樣仿佛隨時都要沒氣了般,躺在冰涼的地上。
蕭伯修鼻子一酸,無盡的愧疚湧上心頭。幾乎就要上前去扶起他了,但又想到自己做都做了,已經不容他收手了,成敗已定,何必連最後的請求都不應,見秦一也不可能有活著的可能了,便重重道,“好。”說完,轉頭便離開了。這是他最後能為秦一做的,從此恩斷義絕,他此生都是欠公子的…
秦一直到看到蕭伯修走得消失不見,才敢鬆了了口氣。用手捂住腹部,血不停的從指縫中流淌,幾乎染紅了整個衣袍。顫抖著呼吸,緩緩長喘了幾口氣,便是一用力,又支起了身子,竟是要站起來。
他從來不知,原來隻是站起身,也能這麽痛苦,貫穿身體的撕痛和不斷流出身體裏的鮮血,讓他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得以顫抖的站起身。
臉上汗水已是不停的滴落。他直覺眼前一片模糊,幾乎要看不清了。用著腦子裏僅存的意思清醒,重重的在舌上咬了一口,刺痛頓時使他清醒了不少,血腥味又蔓延到整個口腔。
一旁的過路人都自覺的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一地的血跟著他的腳步化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
最後,他還是沒有堅持住。
眼前一片漆黑,什麽感覺都沒有了,就這樣摔在了地上。
“小秦!”謝叔留一出來就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秦一,瘋了一般的跑過去,一雙手不知該放在哪裏,慌亂地叫著他的名字。
謝叔留腦中什麽都想不到了,不再管秦一自己什麽意願,扶起他的身子,帶著他往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良玉等了秦一一年,她幻想過無數次何時才能見到秦一,可良玉沒想到,她再次見到朝思暮想的人時,那人已快斷氣…
良玉剛從山上采藥下來便看到門口躺著一人,上前一看驚的心跳似乎都要停了。
秦一此時早已無法撐住,倒在地上。渾身的鮮血,緊閉著雙眼,蒼白著一張臉,毫無生機。
“先生!”良玉跑到秦一身邊,蹲下身來,見他如此模樣,頓時像被掐住了喉嚨般,喘不上氣來。這眼淚毫無預兆的,怎麽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心中酸痛非常,像是有無數的小蟲子在心上不停地啃噬,難受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明明就是個大夫,卻不知該如何,一雙手無措的在他身邊,就是不敢碰他,仿佛一碰人便真的沒了似的。
“先生…先生…怎麽辦…”腦子裏一片空白,真的不知該做什麽。
看著一身血跡的秦一,良玉長長呼了口氣,強忍下眼淚。摸上了他的脈搏…幾乎是不可查的微弱,卻也讓良玉高興的又掉起了眼淚,還好…還沒死…
良玉趕緊拿出針,在他幾個穴位上刺去,那不停在湧出的鮮血,終於有了停下的跡象。良玉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扶起了秦一,走去了屋裏。
把秦一抬到了床上時,良玉已發現他的右臂…
心裏像是被誰重重地打了一拳,竟是痛的窒息。連呼吸都是那麽困難,那眼淚更是斷了線,難受的要命。她不知道先生消失了這麽久,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手臂成了這個樣子,為什麽躺在她的屋外隻剩下一口氣,為什麽把自己弄成了這樣…
良玉緩緩解開秦一的衣衫,瘦若見骨的身子上,腹部有著那麽大的一個血口子,觸目驚心。良玉吸了吸鼻子,硬是收起了那股子難受,緊忙拿了已弄碎的草藥敷在了他的傷口上,做暫時緩解之法。她記得小時候曾有蒙古大夫教她如何治這貫穿之傷,便拿出那蒙古大夫曾與她的各種工具,咬著牙幫秦一治療。
忙活了大半天,不敢有一絲分神,見血不在流倒也鬆了口氣。幫秦一換了一身新的衣服,又為他擦了擦臉,才放下心來。
又幫他診了次脈。這一診,良玉幾乎都要難過的要昏厥過去,先生何時中了毒,這毒竟已蔓延快到心脈,若是長此下去,即使沒有受傷也活不活多久!究竟是誰這麽狠的心,竟要如此之他於死地!良玉握緊拳頭,恨的幾乎要捏碎了手指,她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如今卻是想把那人碎屍萬段,也不能補償她此刻心中的一絲恨意!
良玉看著秦一,紅著眼睛,暗暗發誓。先生,此後說什麽我也不會離你半步了!
那謝叔留在外麵看到良玉把秦一救了過來,才鬆下一口氣,離開了此地。
至此,良玉便是寸步不離的照顧他,日日給他換藥,擦臉,不眠不休的在他身邊,就等著他何時醒來。
當秦一睜開眼,感受到一縷陽光時,他便知道,此刻他應該是在良玉這裏了。
身上的痛即使沒有那麽錐心了,卻也是叫他疼的直冒汗。
“先生!你醒了!”耳邊傳來良玉驚喜的聲音,他向那聲音看去,隻見那良玉紅著兩個眼睛,端著個藥碗,一臉驚喜的看著自己。秦一扯了扯幹澀的嘴唇,露出了個蒼白的笑。
良玉忍著沒有掉淚,那淚珠直在眼眶裏打轉,放下藥碗,跪在床邊。握住了秦一的手,“先生…你終於醒了…”咬著唇,帶著哭腔說道。
秦一點了點頭,依舊是蒼白的道了聲,“多謝…”
良玉終於忍不住,大聲嚎了出來,“多謝什麽,你知不知道我擔心死你了!”扯著嗓子嚎啕大哭,似有流不盡的眼淚一般,邊哭邊喊著,“你都哪去了,我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你擔心死我了,知不知道!”
秦一被良玉這架勢弄的不敢出聲,隻是靜靜的看著良玉哭著。良久…緩緩抽出手,在良玉的臉上摸了摸眼淚,那手掌不再是那麽溫暖,冰涼的直刺在良玉的心裏,“別哭了。”
良玉立馬止住了哭聲,紅著眼看著秦一,抽抽嗒嗒的說,“先…先生…你告訴我,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秦一搖了搖頭,無力的把手垂下,“疼…”額頭上已有了細細的汗,煞白的臉上留下一絲痛苦的神情。
良玉立即掀開蓋著的被子裏看見白色的裏衣又染上了紅色…沒有猶豫便解開了他的衣服,拆開包好的傷口,拿起藥箱,仔細的給他換藥。
秦一閉上了雙眼,左手拳頭握緊,咬著嘴唇克製著自己疼到顫抖的身體,他能感覺的良玉的溫柔和小心,讓這傷變得不再是錐心徹骨。
良玉換好了藥,輕輕幫他再蓋好被子,看著秦一的樣子,忍下想哭的感覺,柔聲道,“好了,不疼了。”
秦一睜開眼,點點頭,幹澀的嗓子發出了聲音,“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