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

  沈玄文把馬車停到有聲琴軒的門口。


  沈玄文打開簾子,就看見秦一靠在靠背上,歪著個頭,眼睛半闔著,口中不停地湧著黑血,整個衣衫前襟都被染滿了黑色的血跡。


  那還插著箭的右手臂,看著右手已經全變成了黑色。


  沈玄文驚地呼吸一窒,聲音帶著些顫抖地喊道:“謝叔留,快出來!”


  謝叔留就好像是在門口等著似的,沈玄文聲音剛落,他就到了馬車跟前。


  秦一渾身黑色血跡,奄奄一息地模樣眼中猛地刺進謝叔留的眼中,謝叔留不敢相信地試著叫了一聲:“小…小秦?”


  秦一用力地喘了幾口氣,咬著牙支撐起身子,“不…不用…擔心…”口中的話已經輕到幾乎聽不到了,還是強忍著安慰謝叔留。


  沈玄文連忙扶著秦一,謝叔留的眼睛裏麵有些濕潤,也進去扶著他。


  “你看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子,還叫我不擔心?”謝叔留嘴上埋怨著,但是手上扶著他的力度極為輕柔,生怕再碰碎了他。


  兩人一起把秦一扶進了內室,躺在床榻之上。


  謝叔留這才認真地端詳了一下秦一手臂上的傷,那箭穿過他的骨頭貫穿了他整個手臂,掀起袖子整個手臂都已經變成黑色且僵硬異常。


  “這…這是什麽毒,怎會如此厲害。”謝叔留已經掩飾不住口中的慌張,他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毒,沒有立刻要了人命,卻令他的身體漸漸僵硬,若不是沈玄文及時封住了他的穴道,恐怕此刻整個身體都會和這手臂一樣了!


  “你能解嗎?”沈玄文皺著眉頭,雖然看起來很冷靜,但嚴重的焦急卻是一點都掩飾不住。


  謝叔留眼含淚光地搖頭,“去找良玉那丫頭或許可以試一試。”


  “不,不可!”秦一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聽到謝叔留的話,趕緊給他否定了。


  謝叔留急切道:“你若不能及時解了這毒,輕則整個手臂都廢了,重責毒發身亡啊!”


  秦一重重咳了兩聲,又是兩口黑血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不…可…”


  “你!”謝叔留用力拍了拍床,指著秦一無可奈何。


  秦一深吸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還像和謝叔留爭論幾句,卻隻能張嘴著發不出聲音。


  這時沈玄文開口道:“他定是有他的原因,叔留你先盡你所能給他醫治,其餘的等以後再說。”


  秦一聽到沈玄文的話,才鬆了這口氣,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謝叔留拿他們兩個無可奈何,隻能一邊歎著氣,一邊拿來所有工具和藥。


  看著那一直箭,謝叔留狠了狠心,手墊著白布握住箭身,猛地從他手臂上抽了出來。


  頓時血濺了一身,秦一整個身體向後仰去,左手緊緊握著拳頭,捶在床上。


  手臂上傳來撕心地疼痛,讓他幾乎痛到窒息,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意識卻異常地清醒,清醒到能清楚地感受到身體傳來每一處的疼痛,每一處骨肉撕開的痛,可是他想痛昏過去都沒有辦法。


  謝叔留止住了箭傷處的血,用最好的解毒藥粉撒在了傷口處,又用銀針控製住他的毒不再蔓延。


  秦一睜開眼睛,看向謝叔留,幹啞的聲音從喉中發出來:“這是…蠱毒。”


  “蠱毒!沈寧玨他怎會有這種鬼東西!”謝叔留聽到蠱毒二字就已明白了,為何這毒會如此詭異,為何他從未見過。


  秦一扯出了一抹笑,“恐怕,是石寅給他的。”目光透著幾分蒼涼,“原來,他早已有防我之心了…”


  說罷又從口中吐出一口血,氣息若有若無,身似浮萍飄零似隨時都可逐水而去了一般,勉強地支撐著一口氣。


  沈玄文的臉都要皺成一團了,雙手攥的死死的,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俯下身來輕聲說:“先生你一定要撐住,我去給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的。”


  秦一緩緩抬起左手,搭在沈玄文的肩上,張了張口,聲音細若不聞。


  沈玄文趕緊又附了附身,耳朵湊近聽他在說什麽。


  是一堆藥材的名字,沈玄文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仔細辨別完了秦一口中說的那幾種藥,急急忙忙地寫了下來。


  “叔留,你這裏有這些藥材嗎?”沈玄文寫好交給謝叔留。


  謝叔留拿過來掃了一眼,目光閃過一喜,“有,有!”這張方子他雖寫不出來,但是可以辨別出來是一張好方子,或許可以治上一治!

  謝叔留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去抓藥煎藥,一刻都不敢耽誤。


  秦一繼續閉上眼睛,忍著身上各處傳來的痛,滿身的血與汗交纏在一起,咬緊牙根強忍著不露出半分痛苦的神情。


  沈玄文看著極為不忍心,兩隻手緊緊地抓在一起,緊張地看著他,隻希望謝叔留能快一點回來,快一點。


  也不知道他煎熬了多久,他隻知道忍耐的每一刻都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力氣,他就快要堅持不住了。


  謝叔留終於回來了。


  謝叔留端著藥碗快步走過來,沈玄文趕緊扶起秦一坐了起來。


  謝叔留拿著小藥勺湊近秦一的嘴邊,秦一費力地張開眼,抬起了左手到藥碗之上,端住了這個碗,就要往口中送。


  謝叔留急道:“燙啊!”


  秦一似是沒聽到一般,整碗都灌進了口中。


  似是感覺不到燙,隻是急切地想喝下去。


  沈玄文知道,他恐怕是已經到了難以控製地疼痛,才會什麽都不顧地想要喝了這碗藥,心中像是被誰揪了起來,難受得要命。


  謝叔留接過空碗,小心地問道:“你感覺怎麽樣了?”


  秦一點了點頭,又闔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沈玄文把他扶回去躺好,探了探他的脈搏,似是比剛才跳的有力了些。


  起身拉過謝叔留到一邊,小聲說:“你去給他準備好沐浴的水,再找一身幹淨的衣服,一會等他醒來好換上。”


  謝叔留點頭,“行,我這就去弄。”


  秦一沒過多久就醒了過來,隻覺身子比起剛才要好上許多了,雖還是沒什麽力氣,但身上的痛減輕了許多,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身上滿是黑血,和著汗都已經粘在了一起,他嫌棄地皺起眉頭。


  沈玄文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扶起他說道:“早就給你準備好了熱水,快去洗一洗。”


  秦一輕笑:“多謝。”


  撐著還沒什麽力氣的身子,收拾了一番,穿上了謝叔留給他準備的幹淨的衣衫,右手臂也重新換了藥,方覺得漸漸恢複了體力。


  秦一被這兩個人要求必須再躺著休息,蓋上了厚厚的被子,無奈地看著坐在一旁的這倆人。


  “我現在已無事,你們不用擔心。倒是玄文,你來叔留這裏有人知道嗎。”秦一還是有些擔心會有人跟過來。


  沈玄文搖搖頭:“明王妃幫我脫身後,就沒有人跟著我了。”


  “此事多虧了王妃。”秦一道。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你身上的毒未解,隻是有所緩解而已,保不齊什麽時候會毒發,到時候又該怎麽辦。”沈玄文依舊是很擔心,這個毒太厲害了,卻沒有解藥,是要活活把人折磨死。


  秦一微微低下頭,輕聲說道:“左右這輩子都這樣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還省的他費心思。”


  “小秦你說什麽呢!”謝叔留聽到這話不高興了,“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豈不是讓他看笑話!聽我的,養好身子,我們陪你去複仇!”


  秦一瞧著謝叔留的模樣,輕聲笑了起來:“既然你都如此說了,那我便聽你的吧。”


  “啊?”謝叔留本來以為還得再勸勸他,肚子裏麵都準備了好多勸說的話,還沒等他說出來,沒想到這人就這麽被勸服了?


  沈玄文也跟著笑道:“叔留你很會勸人啊。”


  謝叔留本來隻是想這麽一說,還沒想好該怎麽複仇,摸著腦袋道:“話是這麽說,可是你現在的樣子…怎麽複仇啊?”


  秦一低低地笑出了聲,“感情你還沒想好,我還以為你已經有了完美的計劃,才來勸我的。”


  謝叔留這才反應過來這人在拿他開玩笑,“哼,你不是很聰明嗎,這麽重要的事自然是你來想了,我隻不過是給你個方向。”


  秦一不再玩笑,說道:“今日之事到底是誰做的,也不過是我們的猜測而已。我們沒有證據證明是他所為,所以暫時不能告訴陛下,免得被他反咬一口。”


  “我也是這樣想。”沈玄文點頭附和道。


  “那怎麽辦,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嗎。”謝叔留憤恨道。


  “隻能這麽算了。”秦一說道。


  “但是秦先生手上有兩張底牌,足以對抗他。”沈玄文對謝叔留說道。


  謝叔留恍然,“你是說,手中的兵權,和他的身份!”


  “沒錯,若是秦先生恢複身份,加上手握兵權,現在朝堂上一邊倒的局麵定會被打破,他也不敢再如此大膽。”


  “隻是,我現如今這副樣子,如何…”秦一心中明白,自己現在這樣,是不會令人信服的。


  “小秦,你為何不讓我們去找良玉那丫頭,她或許可以治好你的。”謝叔留問道。


  秦一搖頭,“她治不好,她也不識蠱毒。若是石寅的毒,那恐怕連沈寧玨都沒有解藥。若是一直沒有解開這毒,我也活不了幾年了,何必再去招惹她了。”


  “怎麽會活不了幾年,你還要去複仇呢,我定能給你找到解藥的!”謝叔留還在告訴自己,定能治好他的。


  秦一裹了裹被子,“複仇不過是玩笑的話,算了吧,剩下這幾年我還想再看看這大好河山,享受生活呢。”


  謝叔留還想再說什麽,但是他發覺他什麽都已經說不出口了,麵對這樣的秦一,他又能說什麽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