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流光漫無意見真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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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其羽發明的篩米機讓傅如清的望歲在稻瘟之災中,將損失降到了最小,更因為錦肴樓那樣的大酒樓需求的大米裏麵幾乎不允許有瘟米,所以望歲反而還多了幾個“大客戶”,讓其他的糧商穀場眼饞不已。
要說望歲最大的競爭對手,那就是傅如清她父親手下的“富豐”了。望歲立風雨而安然,富豐卻遭受了不小的挫折,這日,丁其羽正當值小跟班,陪著傅如清在凝心堂處理生意上的事務。忽聞門外的侍者通報道:“大小姐,家主來了。”
傅如清提筆的動作一頓,片刻之後隻回了一個字:“嗯。”心裏已經多少猜到父親的來意了。
堂門打開,從門外走進一個中年男人,身材修長,身著玄色暗金繡紋的長袍,腰間配有漂亮的白玉墜飾。男人鬢邊有幾縷明顯的白發,五官相貌卻非常端正,雙眼炯炯有神,嘴唇上蓄著整齊的胡須,顯得頗為利落。他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風度翩翩的人物。
傅如清看著他走入凝心堂中,既沒打招呼,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丁其羽也完全看不出她此刻是什麽情緒。
中年男人正是傅如清的父親、傅家家主傅盛,他似乎已經是習慣了傅如清的態度,看了看傅如清左右的銀粟和丁其羽,主動開口道:“如清,近來還好嗎?”
傅如清唇邊帶上了一個似有若無的冷笑:“多謝爹的關心。我很好。”見對方還想說什麽,絲毫不給麵子地打斷道,“爹有什麽話、有什麽問題,直說就是,不必說其他無關緊要的事。”
傅家主被她此言噎住,胸中憋悶,又不知從何發泄,歎了一口氣道:“望歲最近幾乎沒有受到稻瘟病的影響,你是怎麽做到的?”其實他此番前來,一方麵是想詢問望歲的事情,另一方麵,也是想看看女兒的近況。傅家主年歲愈長,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越來越覺得孤獨,明明是骨肉至親,卻成了生意上的對頭、生活中的陌路,橫亙在父女之間的隔閡讓他難受不已,他渴望重新找回這份父女親情。
果然是為了這個…傅如清眉眼間閃過了一絲自嘲的意味:“商人重利輕情義,這個道理——”她說著,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還是爹親自教給女兒的。既是望歲和對手之間的生意之爭,你我雖是父女,也請爹見諒,如清無可奉告。”清冷的聲線聽起來有些飄忽。
“如清…這麽多年了,你一定要這樣跟爹說話嗎?”傅家主緊皺著眉頭,往前走了幾步,看著自己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不知不覺,她已經這般大了。
傅如清沒有回答,也不再看向傅家主,隻是父親鬢邊多出的白發印刻在腦海裏,怎麽都揮之不去,讓傅如清忍不住攢住了自己的衣袖。
傅家主有些痛心,複又長歎了一聲:“如清長大了。生意也做得越來越好。”他扯出了一個笑容,對女兒說道,“你做得很好。爹也老了。”
傅如清卻依舊沒有回話的意思,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聽到父親這般感慨時,喉嚨有多麽的酸澀難當。隻不過因為多年曆練出來的隱藏情緒的能力,讓別人從她的眉眼間根本看不出來一絲蛛絲馬跡罷了。
氣氛沉默了片刻,傅家主欲言又止了好幾回,最後隻能帶著幾分落寞說道:“那爹就不打擾你做事了。走了。”
傅如清輕輕頷首,害怕自己一出聲便會暴露所有的情緒。
傅家主離開凝心堂,堂內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小丫頭和她爹之間的矛盾,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丁其羽如是想著,因為方才那種詭異尷尬的氣氛而難受極了。
“丁其羽…”沉默許久的傅如清突然輕聲喚道。
正胡亂猜測著的丁其羽突然就被點了名,回過神來上前一步問道:“大小姐?”
就聽傅如清以商量的口吻說道:“若是可以,明日讓機緣閣的人,去富豐推售篩米機吧…”
丁其羽挑了挑眉毛,隨後明白過來,點頭承諾道:“好。機緣閣會讓富豐很快用上篩米機的。”小丫頭表麵上對她父親冷如寒冰,內心卻是柔軟的,丁其羽因為她的話,心裏也跟著柔軟了幾分。
……
雖然機緣閣還沒什麽聲望名氣,但傅如清非常看好它的前景。機緣閣是獨立於傅家產業存在的,真正的主人是丁其羽。傅如清並不希望機緣閣在外人眼中跟傅家扯上關係,而是更想看著它獨立發展壯大,所以把事情處理得非常幹淨,除了幾個關鍵核心的人物,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實機緣閣的背後,有傅大小姐的鼎力支持。
所以丁其羽派人帶著篩米機去富豐推售的時候,傅家主也絲毫不知道這其實是她女兒授意的。富豐讓機緣閣又接下一單大生意。丁其羽忙著機緣閣事務的同時,也愈發喜歡和大小姐相處,總會期待著每天傍晚陪她一起玩新奇玩意的時光,期待著每隔一日的當值。在她麵前,丁其羽可以以最真的自己活著。她的純真,她的善良,她臉上各種被自己惹出來的新表情,甚至她一貫的清冷淡然,都成了重新溫暖丁其羽心房的陽光,開始讓丁其羽著迷起來。隻是丁其羽還沒來得及細想罷了。
而傅如清也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和丁其羽待在一起,除了新奇的機巧之外,更是把這份興趣轉移到了那個人身上,喜歡把那個時而有趣、時而體貼又時而“討打”的人留在身邊。漸漸地,從期待那人帶著新奇的機巧過來,變成了等待那個帶著機巧過來的人;漸漸地,不太喜歡身後換成兩個女護衛的日子,總會覺得有幾分空落落的。而且在丁其羽麵前,自己那爐火純青的壓抑情緒的能力仿佛失了效果,總會因為這人的三言兩語,而露出本不該出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
時光就這樣靜靜淌過,兩人的心也愈走愈近。這日,丁其羽應傅如清手下布莊的需求,設計出了一種改進的紡車,中午與何安康他們一起吃過午飯,歇息了一會,便回到了清柳園,想去找傅如清說說自己的新成果。去了凝心堂卻沒有找著人,原來大小姐是回了浮夢居。丁其羽估摸著時辰,覺得應該不會打攪到小丫頭休息,才又匆匆趕去了浮夢居。
傅如清臨時有些困倦,才在書房的軟塌上小憩了片刻,此時剛起床,書房裏就隻有她一個人,靜靜站在窗前看著風鈴上的小白花怔怔出神。
丁其羽天天都會在傍晚時分過來,浮夢居的護衛自然是認識丁其羽的,在她道明來意後並沒有阻攔她。丁其羽進了院子瞧見書房的門沒有關,猜到小丫頭應該是在書房裏看書,走到書房門前,輕敲了敲門框,卻沒有人回應。
又敲了兩下,還是沒得到回應,丁其羽擋不住好奇,往房裏探頭看了看,就見傅如清正靜靜站在窗前,如瀑的長發沒有戴上發帶發飾,就那樣自然地披在肩背之上,有一種平日裏難得一見的慵懶,周身暈染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更為她添了幾分出塵的仙氣。
丁其羽悄悄地欣賞了一會,才出聲喚道:“大小姐?大小姐?”
正出神的傅如清聽見聲音,下意識地轉過了身。
她這一轉身,丁其羽瞬間睜大了眼睛。因為傅如清的臉上,並沒有帶麵紗……澄澈好看的雙眸下,是秀挺的瑤鼻,朱唇不點而丹,膚色瑩白如月,配上這一身素白的衣衫和出塵的氣質,真真不似凡間的女子,而是那落入塵世的仙子。隻可惜左側本該如右側一般細膩光滑的臉頰上,竟有三道長長的疤痕,像是被利器所傷,顯得那般突兀刺眼。
傅如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臉沒有白紗遮蔽,已然被那人看了去,丁其羽震驚的目光更是狠狠刺傷她看似淡然卻異常脆弱的心兒,下意識地抬手捂住自己臉上的傷痕,背過身去,怒道:“出去!”聲音不再如平時一般平淡無波,而是掩藏不住的顫抖,昭示著她此刻心裏洶湧而來的委屈和痛楚。
丁其羽從震驚中回複神識,為自己的呆滯懊惱不已,上前一步想解釋:“我——”
還沒說完便被傅如清打斷:“你出去——”她的聲音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了,丁其羽很輕易就從中辨出了幾分哭腔。
丁其羽焦急萬分,但也不能在此刻逆了她的意思,隻得帶著深深的後悔和自責,還有沒來得品味的心疼退出了房間,留小丫頭一人先冷靜下來。
丁其羽站在門口,看著被自己關上的房門,不停地輕聲喃喃道:“對不起…”心裏難受極了,不知道該如何行事。
屋內的傅如清聽見她關門的聲音,心裏一鬆,撐著窗沿,穩住自己快要站不住的身體,有一些畫麵從腦海深處止都止不住地在眼前回放,她抬手觸上臉上的突兀,又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了手,再也忍不住心裏的難過和委屈,淚水滑過那三道突兀的川脊,從線條柔和的臉頰滑落到地上,濺起幾點微不可查的水花。
從外麵回來的銀粟看見了門口呆呆站著的人,隱隱猜測到什麽,上前著急道:“丁公子,你——”
丁其羽捏著雙拳,回過頭來壓低聲音對銀粟說道:“銀粟姐姐,我、哎…拜托你去看看她,我晚點過來賠罪…”說罷便快步離開了浮夢居。
一路回到西院,卻是坐立難安,腦海裏全是小丫頭那張至美脫俗卻又因為疤痕而美玉帶瑕的容顏。心裏對自己下意識表現出來的震驚很後悔,她一定是誤會了,誤會自己是認為她醜陋…其實傅如清臉上的疤痕帶給丁其羽的感受,完全不是醜陋難看,而是激起了她心底濃濃的心疼憐惜,那三道疤痕,分明是有人故意所為,小丫頭,到底經曆過怎樣的過去?丁其羽能夠很肯定,那三道疤痕便是傅如清心上最大的封印,讓她為了保護自己,裹上了冰冷疏離的偽裝,藏起了純真善良的本心。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丁其羽躊躇不已,不知該如何去向小丫頭賠罪。思索半晌,她沒有帶上原本準備好的新奇玩意,就這樣空手去了浮夢居。卻見銀粟侍立在傅如清閨閣門前,臉上滿是擔憂。
丁其羽心下歎息一聲,上前去輕聲問道:“銀粟姐姐,她呢?”
銀粟回過神來,看見是丁其羽,也如歎息一般說道:“小姐,已經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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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如清麵紗下的容顏,是不是有點意外呢?
謝謝大家的喜歡~絲雨會加油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