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擁抱
把文文安撫睡著後,張曉曉用筆記錄下明天要去超市采購的東西。明天的日程已經安排滿滿當當的了,上午陪黃婷婷去美容診所,下午帶文文購物,晚上怎麽也得帶文文去吃頓好的,再去遊樂場玩玩,後天就大年三十了,文文還得回馮森那邊,不能再拖了。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隨便動動腦子,就感覺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她放下東西,準備關燈睡覺,電話卻意外響起來了,她拿起一看,是雷雨的電話。
“曉曉,你好,沒打擾你休息吧?”
“雷總,你好,沒呢。”
“麻煩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去找下黃總,我聯係不上他了!”
“他不是去英國了嗎?”
“還沒去呢,是明天的飛機。”
“哦,那黃總是不是早就休息了,所以……”
“應該不是,他家裏出了點事情,我擔心他……我都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也沒人接。”
“雷總,您不要太擔心,能不能再等等,我覺得黃總一向特立獨行,也許隻是為了趕明天的飛機早點睡了。而且,家裏就我和孩子,孩子已經睡了,我要看著他。要不,我肯定二話不說去了,雷總,您看呢?”
“好吧,我再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吧,打擾了。”
掛了電話,張曉曉開始坐立不安,到公司半年多,雷雨雖然沒有實質性地幫過她什麽,但是大小場合為她說過不少好話。況且,他也算是自己領導,從來沒有開口讓自己做過什麽事情,第一次開口就被自己生硬拒絕,心裏著實於心不忍,最後掛電話的那一刻,已經感覺到他其實有點不高興。之前還想著年後好好工作,好好巴結下領導,爭取晉升的機會,這表現的機會到眼麵前了,居然被自己像傻子一樣拒絕了。想了想,她拿起手機回了電話過去,對方占線,於是發個信息過去,讓他把黃子軒門牌號發過來,說自己馬上去。
孩子是決不能一個人放在家裏,雖然文文睡覺都是一夜到天亮,但是五六歲的孩子,萬一醒來之後,發現家裏沒人,後果不堪設想。匆匆忙忙把衣服給他套上,拿起鑰匙和手機,抱著孩子就下樓了。
張曉曉大致能找到黃子軒家,到了門口,又掏出手機核對了下,確認沒錯後開始敲門,敲了半天沒人理,又打電話,依然沒人接,因為抱著孩子,早就累得滿頭大汗,她開始有些上火,敲門聲音大了很多,見依然沒人開門,憤怒的情緒開始夾雜著恐慌,她開始一邊使勁敲門,一邊大喊黃總,喊急了就喊黃子軒。忽然,門開了,張曉曉剛使盡吃奶力氣把黃子軒三個字喊出口,五官依舊猙獰僵硬著。
也顧不上尷尬了,因為黃子軒隻是看了她一眼後,就歪歪扭扭地走到沙發前,癱倒在沙發上。一肚子抱怨的話,看著這情形,也沒辦法說出口。雖然是滿屋子的酒氣,不過,除了茶幾上有點亂,其它地方還是很幹淨整潔的。張曉曉把已經驚醒的文文帶到沙發邊,讓他坐下。自己開始收拾茶幾,燒了點開水,翻了翻冰箱,冰箱基本什麽也沒有,隻好到廚房拿點醋,兌一點溫開水,準備給黃子軒解酒。
把黃子軒扶坐起來後,張曉曉示意文文把水杯端過來,文文把杯子端過來後,直接喂起黃子軒來,張曉曉忍不住笑了。黃子軒朦朦朧朧地看到文文,掙紮著自己坐直,端起水,喝了一口,皺起眉頭。
“這是醋泡的水,味道差一點,但是解酒效果很好。”
“本來就要喝醉,解什麽酒?”
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黃子軒一飲而盡。
“您怎麽了,雷總很擔心您,剛才他發信息跟我說,他明早會坐第一班車過來看您。我們給您打了很多電話,您都不接,你知不知道大家多擔心你,你剛才要是再不開門,我就打110報警了,知道嗎?”張曉曉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語氣裏帶著苛責。
“你擔心我嗎?”他用通紅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是最曖昧的那種意思嗎?還是他喝多了,分不清自己是誰。她驚慌失措地看了看文文。
“您到床上休息下吧,躺在這裏睡哪裏舒服。”她慌忙叉開這個尷尬的局麵,然後,她沒等他回應,就站起身去扶他。她感覺他是能自己走的,卻仍乖乖地任她攙扶著,沒有像以往一樣甩開她。她扶著他躺下以後,替他蓋好被子。
“我得把孩子送回去睡覺,有什麽事情,您可以給我打電話,但是您不要不接電話,要不然,下次我也不自己來了,我直接打110好了。”
“曉曉,她已經走了,我還打算明天去看她,結果已經趕不上了。”
張曉曉已經走到門邊,聽到黃子軒的話,她疑惑:走了?誰走了?她緩緩轉過身,看到黃子軒已經坐起,哀傷的臉上,眼角低垂,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她漸漸明白過來,如當頭一棒,腦子嗡嗡作響,整個身體像灌注了什麽東西一樣,陡然沉重起來。張曉曉站在原地,半天也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
許久,張曉曉才下定決心,慢慢走到床邊坐下。
“我知道你心裏特別後悔,特別難受,原來我也一直很擔心,沒想到真的成了遺憾。不過,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趕緊收拾東西,去見她最後一麵啊。”
“還有什麽意義,現在去還有什麽意義!”他低頭沙啞著嗓子回答。
她扶著他的肩膀,攬他入懷,右手摩挲著他的頭發。他是她摟過的第二個男人。此刻,他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等待著別人給他安慰,這個擁抱沒有其他意義,僅僅代表安慰。
“你是她的孩子,理應送她最後一程。那些沒說的話,你要講出來,她都能夠聽到,她要是聽到的話,她得多開心。”
其實她是一個無神論者,人死了就是虛無,這些煽情的話,她隻不過是安慰黃子軒,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但是活著的人必須卸下包袱,忘卻憂傷。黃子軒本來就是因為這個心結,鬱鬱寡歡三十多年,如今卻為了這樣一個遺憾,現在幾乎要崩潰了,如果最後再不去補救,怕是要憂傷下半輩子了。
遠遠聽到客廳裏自己的手機鈴聲,張曉曉輕輕推開黃子軒,抽一張麵紙替他擦了擦。然後去客廳裏接電話。電話是雷雨打過來的,他居然訂到了半個小時以後北京到省會的航班,如果航班準時到達,將會在黃子軒的航班起飛前兩個小時到達。張曉曉告訴雷雨,自己會安排好黃子軒的行程,請他放心。掛了電話,她心裏萬般感慨:雷雨對黃子軒真是不遺餘力的好,人家都說同性才是真愛,馮森但凡有雷雨十分之一用心,他們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東西收拾好了沒,雷總說,他會在你航班出發前兩個小時到,他讓我幫你收拾下。”
“我沒什麽要收拾的。”
張曉曉無奈地搖搖頭,四處找了找,找到一個登機箱,開始替黃子軒收拾東西,發現黃子軒在看他,她笑了笑,努力地溫柔說道:“你要不睡一會,要不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黃子軒愣了下,然後起身出去了。張曉曉清點了下大概夠三四天的換洗衣服,又認真地疊好放到箱子裏,防止自己的不講究被嫌棄,然後又去洗手間拿了一些洗漱用品,到了洗手間這才意識到黃子軒並沒有在洗澡。
走到客廳一看,黃子軒坐在沙發上,懷裏躺著睡著的文文,感覺到曉曉過來,他張開半眯著的雙眼。兩個人不說話,就這麽互相看著。張曉曉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我把他抱過來睡吧。”張曉曉張開雙臂,想要抱過文文。
黃子軒站起身,抱著文文,走進自己的房間,把孩子放在床上後,替他脫去外套,輕輕地,小心地蓋上被子。張曉曉跟在後麵看著他安頓好孩子,然後拎著箱子來到客廳。
“你看看有什麽缺的,護照和身份證什麽的記得帶上,我現在給你做點飯,等你吃完就可以出發了,待會我開車送你去南京,你這裏有咖啡嗎,我衝一點,待會路上提提神。”
黃子軒沒回答,自己去廚房倒了杯水,坐到沙發上喝起來了。
冰箱裏沒什麽吃的,好不容易在下麵冷凍層扒拉出一塊牛排,加了一個雞蛋,煎好後端到桌上。黃子軒用叉子扒拉了下被急火煎得有些卷起來的牛肉,歎了口氣,切了一塊,發現老得難以下咽,張曉曉心裏知道自己廚藝不咋地,連忙轉移注意力。
“黃總,那個護照和身份證您拿了吧。還有手機您要調響鈴,記得接雷總的電話哈。還有,您如果先到,就要先辦登機手續,萬一雷總趕不上,他一定想辦法隨後就到,您可以先去,您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啊,要不然阿姨得多難過。”
“你這算是嘮叨嗎?”
張曉曉訕訕地笑了笑,站起身:“你還洗澡嗎,不洗的話,我現在去給孩子穿衣服,到機場要兩個多小時呢,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了。”
黃子軒一把拉住她的手,低聲說道“坐下!”稍頃,又接著說道:“你讓孩子多睡一會吧,機場我自己去。”
“不是,我怕你又臨陣脫逃,到時候雷總得怪我了。”大實話從張曉曉口中脫口而出。
黃子軒不說話,使勁地嚼著老得不像話的牛排。張曉曉想勸他不想吃就別吃了,轉念一想,估計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吃上,心裏一直難過著了吧。不過,剛才他是不是哭過?現在情緒平穩了,狀態好了不少。她看著他的臉,忽然很想去摸摸剛才那滿是淚痕的臉頰,隨即,又被自己這猥瑣的想法逗笑了,居然還輕輕地笑出聲。黃子軒朝她翻了翻眼睛。
“不要你去,其實你心裏很開心吧?”黃子軒一針見血。
“您太小看你手下員工的責任心了,我特別想為您做點事情,真的,黃總,如果不是有雷總陪您去,我都想陪您去。”
“是嗎,那就給你這個機會”
“沒問題啊,就怕雷總知道了得不高興了。”張曉曉當然知道現在訂機票來不及了,也知道黃子軒不過是想懟他,所以就放心大膽接招。
黃子軒認真嚼完最後一塊牛肉,輕輕放下刀叉,擦了擦嘴巴。然後專心地看著張曉曉。張曉曉心虛不已,端起盤子就想溜。黃子軒用手示意她坐下。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雷雨之間有什麽事兒?”他開始審問。
張曉曉沒接話,心中早已一萬個問:難道沒什麽事兒?
“還有你跟別人說話的時候,尤其是私人場合,能不能不要用您這個字。我聽著特別刺耳。”他繼續審問。
經常用您這個詞是在原來單位學的,以前單位是國企,她的領導比較講究這些,但是在淮清話裏,是沒有n這個音的,所以講話的時候倒是不用您,不過她每次給領導發信息的時候,一定要用您這個字,表示尊重。現在到了這家新京集團後,平時和同事交流用的是普通話,於是她與領導講話也開始用您這個詞。
“不是吧,像您這種紳士,不是應該比較講究這個嗎?”張曉曉有些難以置信。
黃子軒起身離開,丟下了一句話:“你大概是後宮戲看多了吧。”
張曉曉替黃子軒在網上打了一部車,車很快就到了,走到門外的黃子軒又轉身回屋,把房子的鑰匙放在桌上,留給張曉曉。張曉曉把鑰匙拿上,又還給他。他猶豫著把鑰匙放到口袋,側過臉,說了句:“今天謝謝你,你去休息一會吧,等孩子醒了再走,不要再吵了孩子睡覺。”
快速行駛的出租車上,黃子軒的手機響了一聲。黃子軒眯著眼,不為所動。半天,才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短信是張曉曉發來的:我在您郵箱裏發了一個視頻,有空的時候看看。
黃子軒打開郵箱,點開視頻。視頻是那天張曉曉和母親微信連線的視頻。
一眼看去,視頻上的母親蒼老了許多,臉上沒有化妝,獨獨塗了口紅。頭上裹著頭巾,薄薄的頭巾下沒有不規則的隆起,像是化療之後掉光了頭發。
“阿姨,我跟您說一件事兒,其實黃總今天本來沒有會議,但是他因為不敢見您,臨時加了一場會議,你說,他是不是膽小鬼?他還沒做好和您見麵的準備,你知道為什麽嗎?他不是不想見您,相反您對他太重要了。他一直為他小時候最後一次見您跟您說的氣話在後悔,也為您一直不去看他而難過,阿姨,您的兒子是不是很純真很可愛?”
聽了張曉曉的話,黃子軒母親控製不住抽泣了好一會,在身邊人的安撫下,情緒才漸漸安定下來,一字一頓地說:“我這輩子,就是太要強了,我現在特別後悔,當初要是不管他爸爸愛不愛我,就是為了子軒留下來,陪在他身邊,該有多好。離開他之後,我每天都是行屍走肉,卻總是倔強不肯回頭,我還跟一個孩子置氣,你說我多糊塗。”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阿姨,你們以後一定會很幸福地團聚的。”
“你幫我告訴子軒,我特別後悔離開他,你告訴他,媽媽愛他,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最愛。是我錯了,他沒有任何錯,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好好愛他。我在英國等他,我真的好想他。”說著說著,黃子軒母親又激動起來,旁邊的男子抱歉地和張曉曉說了再見,建議她們下次再聊,便掛了電話。
黃子軒閉上眼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