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江湖義士
“呦,六爺怎麽來了?”陳光拄著手杖就在井上公館的大廳裏,見到孟小六得意的笑著。
孟小六心頭一凜,看這狀態,難不成陳光為了想救他孟小六,準備丟卒保車壯士斷腕嗎?但小六還是嘴裏應和著:“這不是陳老板嗎?”
“對啊,六爺臉色可不怎麽好看,是因為見到我了嗎?”陳光笑著往前走了兩步,可能是因為這幾年體重有所增加的緣故,他的腳看起來跛的更厲害了。
孟小六哈哈大笑道:“那是,我這人怕狗,看見一條狗,自然是……”
“伊藤課長,井上先生,惠子小姐,你們看,他那冥頑不靈的樣兒,太猖狂了,當著你們也敢這麽說話。什麽狗狗的,我是忠於大日本帝國的,他這麽說就是包藏禍心,肯定是和聞勇那事兒有關。”陳光急赤白臉的說道,頓足捶胸間,他趁著背身的角度,抬眼掃了一下孟小六,眼中露出了些許意思。
孟小六不斷平複著心情,揣度著陳光眼中的意味。既然這場戲已經這麽開始了,他就不能揭穿,否則他和陳光誰也離不開。可如果這麽發展下去,聞勇怎麽辦?
“惠子,先帶他們二位去會客室等待,我和井上先生有事要談,拜托了。”
“好。”
會客室中,孟小六和陳光依然裝作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惠子有心幫小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做。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扭轉過頭去,讓孟小六和陳光眼神多交流一會兒。隻是她還是忍不住去看孟小六,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楚。
惠子看著孟小六心中很是糾結,在去哈同大樓的路上她的內心最為煎熬,她知道孟小六接下來要麵對什麽,她甚至想放他走,可惠子不能,她宣示要忠於天皇,忠於帝國,至死不渝。時間不等人,剛才在來井上公館的路上,伊藤又告訴她了最新消息。
據帝國在世界各地的情報機關反饋得知,蜂麻燕雀四大門紛紛作出反應,投入錢財人力無數,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此事,帝國在東北、華北等地的精心布局和已經穩定的局勢都會受到影響。
而帝國在經濟上,包括在海外的投資的損失也會出現一個天文赤字,這並不能說明蜂麻燕雀的強大,而是他們此一番已經拿出玉石俱焚的架勢。而本來對抗日不太積極,甚至有些懈怠退縮的蜂門,此刻完全瘋狂了,把整個家底都掏了出來,就想著逼迫帝國放人。
成大事者當以利益為先,遠私情輕血緣,不說皇家貴族,就是那些政客名門不也是如此嗎?蜂麻燕雀雖然隻是暗地裏的騙子,但其實力和地位按照情理所講,絕對應該不那麽在乎情誼才對,這般魚死網破完全不符合常理。
常理?的確,這般的費盡周折,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瘋狂行為,絕對是有違常理的,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孟小六和四大門的關係是好,他的為人也不錯,但這不足以讓這些人瘋狂。
你看如果他站出來說一聲要整合四大門,天下為他獨尊,你看這些人啐不啐他口水。如今四大門卻做著與那例子同樣的事情,為了救他甚至不惜覆滅。保住他的,是四大門蜂王的地位,四大門同氣連枝,大是大非麵前會同進同退。兄弟鬩牆外禦其辱,自己人怎麽鬥怎麽殺都不為過,缺門被排擠百餘年,但就算是當年他們歸順清兵,卻也不敢幫著外人殺了其他三門的頭領。
楊藺如夠狗腿了吧?她在孟小六被捕的那一刻,立刻通過美色從領事館拿了個外派的任務,直接去了天津,壓根兒不沾這事兒的邊。現如今蜂王被捕,加之孟小六與這四門的關係,他們如此瘋狂的營救計劃也就說得通了。這就是江湖的力量,這也是江湖規矩的力量,朝廷可以奸佞當道,百姓可以人心不古,但江湖不能沒有規矩。
日本這邊已經派人去跟孟小六的家屬去談了,為的就是拖延時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事情不至於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還是那句話,無論孟小六資敵與否,這都是他個人的行為,撐死就是加上缺門和馬家的部分力量,他代表不了四大門的所有人,也改變不了戰局,最多就是對抵抗行為有所幫助而已。
可對他的逮捕,卻點燃了四大門的絕大多數力量,可以說除了楊藺如這樣已經投靠的力量置身事外以外,其他的人全部參與其中。這樣平白樹敵的行為實在不可取,簡直可以說是愚昧,使敵人瘋狂,使旁觀者對立,使自己的人脫離,這不是愚蠢又能是什麽?
如果一旦四大門瘋狂進攻了,戰端一開就再難回頭,造成的實際損失也是難以彌補的。更重要的是,如果發展到那一步,帝國還怎麽可能向一群騙子服軟低頭?尊嚴讓他們勢必會正麵交鋒,最終勝利的肯定是日本人,可他們也要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這完全不值,起碼為了一個小小的孟小六所帶來的騷擾是不值的。
上級發來了命令,如果能夠掌握確鑿證據,那就抓捕孟小六。作為交戰方這是正常的,而根據蜂麻燕雀曾經的曆史,如果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實屬個人選擇所致,到時候他們自己就得瓦解一半,不戰而屈人之兵。
但如果沒有如山鐵證,那便是沒有證據就抓人,就好像一個騙局沒有被發現就平白被說成騙子一樣,壞了四大門的根兒,騙術的本質也將無複存在,日本人將是跟所有騙子為敵,自然要迎來他們的全力反擊。
如果那樣明天早上八點以前,就必須無罪釋放孟小六,並對其做出一些不傷麵子的補償和妥協。上級自然知道這個人肯定有問題,可他們不希望問題擴大化,但他們不好直接給伊藤、井上等人下命令說別再查孟小六了,隻是很委婉的表示,最多把事情控製在聞勇或者再上一級的陳光身上,即便陳光可能是無辜的,但這時候,犧牲狗腿不算什麽。
“官僚,廢物!”傲慢的井上日昭氣的臉色都有些不對了,他猛然抽出手杖中暗藏的長刀砍向了桌子,辦公桌瞬間留下一道明顯的刀痕。
伊藤卻笑著安慰道:“別動氣,這樣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也多虧他們能想得出來,還說讓陳光頂罪?陳光本身就一定有問題。
我們還有一夜的機會,放心,咱們先看看他們多講義氣,自己受苦有時候不算什麽,可看人受苦,尤其是看自己兄弟朋友受罪,是這幫江湖人最受不住的。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先帶他們看看,然後……如果不行,就得看看是咱們的手段硬,還是他們的骨頭硬了。”
陳光笑著,但笑得不由得有些難看,他在故作淡定,畢竟他不是專業的騙子,難以做出合理的表情。他的拳頭握得很緊,緊到大拇指都把中指摳出血來了。眼前是他的兄弟們,那兩個被打的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兄弟。他們嘴已經豁了,嘴裏留下混著口水的鮮血,微微張合的雙唇間牙齒也少了幾顆,那幾顆牙就在旁邊的地上,看起來十分完整,旁邊則扔著一把鉗子。
“說不說!”一個日本人赤著上身,把一塊燒紅的烙鐵按在了其中一人身上,那人沒發出任何動靜。
日本人扭頭對旁邊的人道:“把這個人帶下去,他不行了,支那豬太不禁折騰了,這一天的工夫都弄死四個了。”
說完他又把另一塊烙鐵拿起,按在了旁邊另一個陳光手下的身上。“滋啦”的響聲再次傳來,伴隨著皮肉被烤焦的糊味兒,那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整個人綁在鐵鏈子上,卻來回掙紮,使得鐵鏈子嘩啦嘩啦的亂響一起。
“說不說,說不說。”
“我說我說。”
“是誰指使你們的?”
“是聞勇,是聞勇讓我們幹的,我們隻是幹活的。”
“那他是不是抗日分子?他知不知道那些貨是什麽?”
“他……”那朝社的弟子顯然一頓,而日本人則不給他停頓的機會,掄起烙鐵朝著他的胳膊打去。
“啊!”又是一聲慘叫發出,朝社弟子哭了起來:“別打了,真的別打了,再打我就要被打死了,求求你了,我真不知道!”
“說不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抗日的我不知道,我隻是幹活的。他是我老頭子,我不能出賣老頭子啊!”
哭喊聲嚎叫聲毆打聲此起彼伏,陳光就看著這眼前的一切。井上日昭此刻說道:“陳先生怎麽想?你們朝社的人可真都是很講義氣啊。”
“我怎麽想?我在想你們這不是嚴刑拷打屈打成招嗎?這樣的口供真實嗎?還是你們想逼迫他們做什麽偽證?”陳光氣的有些發抖,但臉上還是帶著笑容說道:“我一直盡力為大日本帝國效忠,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這樣的親善人士!”
伊藤笑道:“看來陳先生也很講義氣嘛,為這樣的小嘍囉都會如此動怒,怪不得這些人死心塌地的為你效力。不過既然陳先生這麽講義氣,那不妨就痛痛快快說了,我保證,一旦我們知道了我們想要的答案,就立刻會放了他們。”
“那我那些兄弟就白死了!?”
“哦?這麽說你還是知道些什麽。”惠子道:“看來有必要讓你再看一出好戲,你才會說出實情!”
陳光立刻閉嘴不說話了,隻是扭過頭去,咬緊牙關,牙齒間散發出腥甜的味道,嘴角都滲出鮮血。
“惠子說得對,走吧,再看看這邊,這邊的那個人可是個硬骨頭,能抗得很。”
如果說前兩個人是血肉模糊,那麽此刻的聞勇已經完全沒了人形。他就那樣被懸掛在那裏,胳膊手指全部以不合常理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被折斷了,而指甲也被一片片的拔掉,牙齒落了一地,胸前的血汙下滿是皮開肉綻的鞭痕和被烙鐵燒過的痕跡。
如果此時能繞到他後麵的話,陳光定會看到,聞勇滿背的皮膚已經被盡數揭去,裸露在外麵的是鮮紅的血肉。隨著聞勇的不斷抽搐,地上在不停的滴血,血順著不同的部位緩緩落下。而他的胯下也是空空如也,小鬼子竟然把聞勇給閹了!
“我操你姥姥,小鬼子!”陳光終於按耐不住,衝上去想要抓住離他最近的井上日昭,卻被兩個日本浪人給製住,一腳踢在腿窩處,給壓翻在地上。
“陳先生,聞勇被我們注射了藥物,我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否則這樣搞,人早就被折磨死了。可他還會受多久的罪,這取決於你。”伊藤獰笑道。
一直沒有動靜的孟小六此刻也被兩個浪人看住,他隻是哈哈大笑道:“陳光,他們擺明了要對付咱們,這時候百般抵賴還有什麽用嗎?告訴他們你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有本事你們自己問出來啊!我朝社沒有孬種!沒有!”陳光發狂的大吼著。
“行,夠絕情,那就讓我看看你們的骨頭硬不硬了。”
……
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了,我們不知不覺的已經談了整整一天。大家各自散去,接下來我們會有不同的工作安排,下次相聚不知又是何時。
除了阿姨在收拾著東西,我們各自匆匆而去。從一開始的興趣正濃,變得現在心情複雜。沒有人想說話,也沒人想討論什麽。那種壓抑的氣氛彌漫著我們每個人的心頭,這是國家的屈辱史,也是每個人的屈辱史。
在這場浩劫當中,每個心懷正義的人都在遭受著身心的磨難,但他們沒有屈服,而江湖從來不缺乏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