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巧舌如簧
“六爺想什麽呢？”井上日昭陰冷的看著坐於一旁的孟小六說道。
隨著愈發靠近碼頭，伴隨著看到附近樓上若隱若現的槍管，孟小六不由得心中打鼓。他怕井上日昭看出端倪來，隻能扭頭看向窗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則心情極其複雜。沒想到他不說話，井上卻不斷撩撥著他的心弦。
孟小六扭過頭來笑道：“我在想為何房頂上有槍管子探出來呢？”
“六爺眼力很好嘛，這大晚上的都看得清楚。”井上日昭說道：“那是我們日軍。”
“哦？租界內也可以任由日軍進入了？”
井上日昭輕咳一聲說道：“我國在與支那交戰，租界必須兩不相幫，否則就等同於對我大日本帝國宣戰。自然，他們也要接受我們的禁運名單，如果藥品通過上海港口順利送往戰爭前線和你們的後方，這就與資敵別無二致了。我們若想艘艘攔截倒也可以，隻是那般一來會增加帝國戰士們的負擔，也會對上海的安定造成影響，這是我們雙方都不想看到的。所以，批條才變得尤為重要，這是租界與帝國的合作，應該互相坦誠親密無間。”
孟小六點點頭道：“我說句話，倒是沒別的意思，您可不許多想。他們幫助你們，就不算是兩不相幫了。”
“那倒也是，隻是對應對方國家強弱導致對外政策的變化，是西方人一貫的做派，這一點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否則當年青島也不會割給我們日本，不是嗎？”井上日昭得意地笑了：“怎麽？去碼頭六爺不擔心嗎？”
“擔心？擔心什麽？我該擔心嗎？”
井上日昭聳聳肩說道：“好吧，六爺真不愧是蜂王，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確有一套，隻是一會兒還要看您的表現了。”
恰時槍聲響起，接連一片，正是碼頭的方向傳來的。
碼頭那邊，兩方情報人員已經選擇隨身攜帶藥物進行突圍。他們這幫人擅長的是情報工作和敵後潛伏，接受的主要是偵查、反偵察、化妝、通訊、爆破等訓練。選擇他們的第一要務就是普通和不普通，他們要麽身份顯赫，好似在舞台中心的名角兒一般，萬眾矚目下有著不一樣的身份，反倒是燈下黑，不怎麽讓人懷疑。因為按照常理推斷，這些目光焦點若是幹這殺頭的買賣，便很容易引人發覺，而他們的身份地位也完全沒必要去親身冒險。反其道而行之，打破固有思維，一直是那麽好用的。
這種情報人員有身份有地位，可遇而不可求，非得是如陳光這般自願潛伏且有能力者才可擔任。背景身份地位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強行塑造出一個來，往往投資甚大，卻會適得其反，效果並不顯著，並在最初顯露頭角引人注目後讓產生戒備和懷疑，徒增任務難度，實在得不償失。
第二種就是極其普通，也是大多數諜報人員的狀態。他們或是販夫走卒，或是小掌櫃小老板，一個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不光身份如此，就連長相也是那種撒到人堆裏一眼認不出來，看過一次後難以記住的大眾臉普通人。
如此一來，即便出去偵查，或者傳遞消息，也不容易讓人發現。時常在某地出現，也不易引人注目。否則一個長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漢子，走在人群中宛如鶴立雞群，周圍人紛紛避讓，那大部分人的目光就被他吸引了，尤其是那些別有用心的日方情報人員，除非是故意吸引敵人，否則這還怎麽完成任務？
有了這樣上天賦予的最普通的條件後，便是超凡的天賦，機敏的反應和刻苦的訓練了，總之成為一名諜報人員並不容易，這一切缺一不可。故此，訓練一名合格的戰士或許隻需要兩三個月，訓練一隊優秀的士兵也可成批複製同時進行。但情報人員則不同，他們需要發揮自己最為擅長的事情，就好像蜂麻燕雀四大門一樣，把自己所擅長的發揮到極致。想要一批合格的情報人員，所付出的心血、花費的時間，遠超過他人的想象，故此中共那邊還會派人去國外深造，學習更先進的情報知識。
而他們雖然也接受過戰鬥訓練，卻並非是他們的專長所在，更不能訓練過多留有戰鬥的痕跡，否則扮成一個記者卻滿手持槍造成的老繭，那不一抓一個準兒啊。所以說，情報人員的戰鬥水平可想而知。而這場突圍戰主要是聞勇帶著自己的手下打的，可他們還不是一幫流氓，打起仗來哪裏幹的過日本兵。
人數的差異和實力的不濟，很快就擊垮了他們，但幸運的是用油布包裹著隨身攜帶藥品的情報人員，紛紛跳水潛逃，或者隱藏在碼頭上，能否跑得了就得各安天命了，起碼現在他們是安全了。
“八嘎！”日本軍官一拳掏在了聞勇肚子上，力量之大讓聞勇這個硬漢也不禁一下子佝僂起了身子，好似一隻大蝦米一般。但他沒有倒下，而是被兩旁的人架住了身子。
團團包圍中突然閃開一條道路，井上日昭和孟小六緩緩走了進來，聞勇抬起頭來看向孟小六，低聲吼道：“六爺，你怎麽也成了漢奸走狗了！你和陳光是一丘之貉，媽的，都是沒卵蛋的玩意兒！”
井上日昭看著孟小六，又看看聞勇，拍手稱讚道：“我原本以為你是一介莽夫，現在看來你這腦子也是很厲害嗎？先聲奪人，撇清了關係，甘願自己舍身。”
“呦，井上先生，您這是指桑罵槐嗎？我是我，陳光是陳光，聞勇是誰的人我可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人。我可啥也沒幹，來這兒還是被你從舞廳拎過來的。這船是陳光的，人表麵上也是他陳光的，關我什麽事兒，可莫要冤枉我啊。我覺得，您應該找陳光去才是。”孟小六道。
井上日昭哈哈大笑：“我當然會找陳光，他跑不了，不過六爺自然是滿是心機啊，這番話說的高明，摘得是幹幹淨淨。但我總覺得沒這麽簡單，放心，我們是不會隨意潑髒水的。六爺，你一直很配合，也是社會名流，可今天這事兒關乎抵抗我大日本帝國的暴徒，所以還得委屈你配合調查。在調查清楚之前，你還是不能離開的。”
“一定配合。”孟小六麵不改色的說著。
所有人都被隔離了起來，聞勇也被帶了下去。就在倉庫裏，唯獨跟著聞勇混的一個小兄弟“幸免”與難，井上日昭拍著他的肩膀誇讚道：“幹的不錯。”
“謝謝井上先生。”那人點頭哈腰的說著。
孟小六平和的看著他，過了半晌才想起來這人叫什麽，還是個花名：“瞪眼強？”
“六爺好。”那人也給孟小六鞠了個躬，動作卑微的不成樣子，這人呐，一旦骨頭彎了膝蓋軟了，就再難直起來了。
有人搬來了兩把椅子，井上日昭坐了下來，並對孟小六做了個請的動作，小六坦然接受，撩起長袍默默坐下。井上招呼著瞪眼強站在兩人麵前，問道：“這批貨的單據呢？”
“剛剛被聞勇燒了，”瞪眼強說道，見井上日昭的眉頭微皺，瞪眼強連忙從懷裏拿出幾張紙來，邀功請賞道：“不過我抄錄了幾份，還請井上先生觀詳。”
井上接過了紙，來回翻看著。既然是要偷運物資，即便是夾帶，但也做好了萬一暴露的準備，比如這幾批貨物的單據所顯示的就隻有正常貨物，而且轉借了七八個公司的外衣，與陳光和孟小六都沒有任何關係。陳光的貿易公司隻是承接了貨運中轉，並不是直接端口，貨不是他們的，最終收貨的也不是他們。就算被查出來，也有機會推個一幹二淨，他們盡可以推到上遊和下遊的那幾家公司，裝作被人利用渾然不知狀。不過那幾家公司都在外地和海外，在敵占區的皆是皮包公司，即便查詢過去也查不到什麽。
“那我問你，這些貨物卸貨後，是否被拆開過？”井上問道。
瞪眼強連忙點點頭道：“都拆過了，貨一運送下來就拉入了倉庫，然後被聞勇一一拆開，這一點我敢保證，都是我親眼所見。”
“孟先生怎麽看？”井上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孟小六：“如今看起來，人證物證聚在啊。”
孟小六聳聳肩道：“我還是不說了，說了倒有包庇嫌犯的可能，這人說的實在是漏洞太多，我一問就會出問題，顯得就和我……算了，我還是不說的好。”
瞪眼強一聽這話，便急了眼，忙辯解道：“我一點兒都沒說謊，六爺，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犯不著冤枉你，雖然挺瞧不起你的，但我也瞧不起陳光手下的人，你們狗咬狗一嘴毛，關我屁事。放心，我是不會揭穿你的，就這麽仗義。”孟小六陰笑著說道。
井上日昭眉頭微皺，情緒發生了變化冷哼一聲道：“六爺但說無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麽半遮半掩的說話，實在讓人難以心服口服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日本人辦事不講道理呢。”
“真不怎麽情願講，不過既然井上先生非讓我說，我也不能駁了您的麵子是不是，”孟小六順水推舟應了下來，看著瞪眼強冷笑一聲說道：“那我可就問了？”
瞪眼強不自由地咽了一口口水，瞪大了眼睛。他並不是陳光的核心人員，隻是一個跟著聞勇混的小癟三而已，所以這麽多年也沒跟孟小六說過話。不過六爺的傳說可在平時吹牛聊天時沒少講。
上海灘雖然藏龍臥虎能人輩出，但能與他們有聯係的風雲人物也就那麽幾個，自己大哥的老頭子的幕後東家，這個身份比他們可高了不止一個等級。有些傳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說的很邪乎，孟小六這個蜂王的本事也在酒桌上被吹得神乎其神。
孟小六十分厲害的形象映入瞪眼強的內心深處，他會不會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呢？故此，當孟小六這樣看著瞪眼強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別管是說謊還是發怒，隻要情緒一波動就愛瞪眼，這個外號也由此而來。
孟小六慢條斯理的看著貨單，一時間也不立刻問話。瞪眼強的眼睛都瞪累了，他下定決心，有啥說啥，應該就出不了岔子，可孟小六越是不說話，他就越是緊張，自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人最怕自己嚇唬自己，瞪眼強他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漏洞，每次聞勇都是一個人進的倉庫，他並未親眼看到聞勇做夾層裝貨物。可瞪眼強轉念一想，這孟小六也沒有親眼所見，他應該不知道自己到底掌握了什麽，隻要謹慎點說話就行，反正井上先生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抓到聞勇揪出陳光。自己這麽說，是最為妥善的，可以訂死了聞勇，如此才能有後招發出。井上先生的目標甚至可能是要揪出陳光背後的孟小六，那麽最緊張的應該是孟小六才是。對，自己千萬不能緊張。
瞪眼強偷偷抬眼看向孟小六，卻見孟小六依然翹著腿兒坐在那兒雲淡風輕，根本不是故作鎮定的樣子，而是當真胸有成竹問心無愧，一點兒也不緊張。難不成這個孟小六還有後手？瞪眼強在孟小六的沉默中和氣場的較量裏，心情起起伏伏，頓時是心緒大亂。
孟小六低頭看著文件，實際用眼角餘光瞄著瞪眼強，眼見他臉上變顏變色，就知道他話裏肯定有編造的成分在，唯恐自己問出來。就在瞪眼強有些走神的時候，孟小六猛然抬起頭來，直勾勾的看著瞪眼強，瞪眼強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孟小六就趁著他被嚇到時候，突然張口問道：“最早的一批貨幾點到的。”
瞪眼強眼珠子亂轉，這正瞪著的時候，這般轉眼珠便格外明顯，讓人看得都有些瘮得慌。孟小六喝道：“想什麽呢！我問你就快點答！莫非是心中有鬼這才吞吞吐吐的不成？！”
瞪眼強忙道：“早上八點。”隨後他又補充道：“不是我心中有鬼，隻不過我是下午才來的，得想想貨單上怎麽寫的。”
孟小六獰笑著看向井上日昭，井上眉頭再度微皺，好似知道孟小六是要設套了，但瞪眼強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心中不免敲起了鼓，卻聽孟小六又問道：“聞勇幾點到的？”
“他一大早就來了，每批貨都是經他的手，他親自弄得，神神秘秘的肯定有問題！”
“哦？原來如此。那你晚上你吃的什麽，在哪兒吃的，可有人證？”孟小六突然拋出了一個看似不相幹問題，問了瞪眼強一個措手不及。瞪眼強雖然不解且好奇，但他還是如實回答道：“吃的灌湯包，在劉記，就碼頭邊上的那家，有人證，我們不少人一起去的。”
“聞勇去了嗎？想清楚再說，否則別人要說他沒去，你可……”
“他沒去，當然沒去，他一個人說要再查看一番，就把自己關在倉庫裏了。有時候他就會這樣，自己一個人把自己鎖在裏麵，不知道在做什麽勾當呢，但這麽見不得人，肯定有鬼。”瞪眼強搶著話，還在極力闡述聞勇絕對有問題，卻被孟小六給打斷了，孟小六指著他的鼻子罵道：“還在胡說八道，你個狗雜碎，連井上先生你都敢騙！”
“我……我沒有。”
孟小六拿著貨單說道：“早上八點是第一批貨到港，你下午才到，晚上也沒在倉庫裏，倉庫裏隻有聞勇一個人，對不對？！”
瞪眼強有些哆嗦的答道：“對啊。”
“那你先前為什麽說一切都是你親眼所見，看著他把違禁品放進去的？前言不搭後語，分明是栽贓陷害。我現在懷疑是你運送違禁品，被發現後惱羞成怒這才禍水東引栽贓給別人的！”孟小六站起身來步步緊逼，瞪眼強都嚇傻了，可不嘛，小六雖然裝作一切毫不相幹的模樣，可此刻眼中的怒火卻不是偽裝，那憤怒那殺氣，嚇得這個小癟三連連後退。
瞪眼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井上先生，小的說得句句都是實話，你可要相信我啊。”
井上眉頭緊縮，此刻已經顯現出一絲慍怒，他當然知道孟小六是在見縫插針找到機會就指鹿為馬，可瞪眼強這個蠢貨就是漏出了破綻，讓孟小六一通搶白巧舌如簧的把事情說的撲朔迷離分不清誰是罪犯。
井上慍怒中不由得也帶出一絲殺氣，與孟小六的憤怒和殺氣混雜在一起，嚇得瞪眼強完全說不出話來了，隻能趴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帶下去！”井上冷哼一聲，擺擺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