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交鋒
孟小六得了特批,第二天就送孩子從上海出發,坐船前往香港。沙鶯鶯並沒有跟隨,而是留在了孟小六身邊,雖然擔心兒子可顯然孟小六的境地將會變得更加危險,因為他答應了葉江的請求。
其實孟凡本可以坐船從上海出發到達日本長崎,再從長崎乘坐大型郵輪直奔美國的。可到了日本本土究竟會出什麽幺蛾子,孟小六可說不準,到時候遠離中國自己鞭長莫及手伸不過去,兒子孟凡雖然聰明卻還是個孩子,根本解決不了什麽問題,故此還是先到香港再轉乘的好。孟小六這般決定,惠子看在眼裏自然明白,但她也沒有多問,問了將會更加煎熬。
“家裏孩子啥的都走了,就剩咱兩口子了。”孟小六回到家裏,轉過頭來衝著沙鶯鶯張開了雙臂。
沙鶯鶯苦笑一下,躲入孟小六的懷抱,緊緊摟住孟小六,隻是不語。
孟小六一愣調笑道:“今天怎麽這麽溫柔?”
“難不成你想讓我修理你?”沙鶯鶯抬起了頭。
“不想不想。”
沙鶯鶯從孟小六懷中掙脫出來,撫了撫秀發說道:“六哥,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但我就有一個要求,不能玩命。這麽多年,你說來也幸運,幾次在生死線上遊走都安然無恙。可人的好運氣是會用完的,你也不是當年了,身體好什麽都能抗得過去,這幾次折騰的,前一陣你看醫生,不是還說你身體內的毒素可能還沒完全排幹淨,內髒也……”
“好了好了,別這麽嘮嘮叨叨的,這還是我的沙鶯鶯沙女俠嗎?”孟小六笑道:“這次我一定注意,堅決不讓你擔心。不過話說回來,在上海日本人的諜報人員可是多達近兩千人,加上漢奸走狗,還有熟悉我行事風格的燕巢從中協助,指不定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呢。也不知道他們這次把此事拜托給我,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那你想好怎麽做了嗎?”
“我既然敢應,就是有辦法,不過鶯鶯,咱們也該走了,上海這地兒估計是不能留了。做完吧,等著一切結束,我就帶你去重慶。”孟小六望著孟公館中的一切,有些悲愴的說道。
上海的日本諜報人員真的有孟小六說的那麽多嗎?當然是有的。日軍對於侵華可謂是下足了功夫,自前清開始就躍躍欲試不斷圖謀,隨著自身的發展壯大,日本人開始不再滿足現狀,而他們地域狹小資源匱乏的劣勢也愈發明顯。麵對中華這麽一塊兒富饒肥沃的土地,日本人流下了貪婪的口水。
不說他們的對華整體政策幾經更改,單說這諜報人員。最初日本人的情報係統全是靠日僑和日商來維持,再後來一些民間的諜報機關就發生了改變,變成了有濃厚官方背景的組織。如今在華的情報人員林林總總加起來,可謂是不計其數,他們並沒有統一的管理,分別隸屬於不同的上級部門,往日有名譽和功勞上的競爭,但在帝國權益麵前卻很少藏私,其團結著實令人佩服。
軍部方麵,海軍省、陸軍省、參謀本部、海軍司令部、關東軍等等分支均有自己的情報機關,除此之外還有內務省等日本政治機關所組織的情報部門。在競爭和攀比下,他們不斷精進著,同時又相互協助消息共享,讓日本的情報網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這麽說吧,僅這種具有官方身份的情報人員,如果加上警察署所植入的特高課,以及第五縱隊等明麵上的情報人員,日本在中國的大型城市往往都有千餘情報人員,在小城市也有五百左右。這還不算上民間力量,如果加上這個,數字至少要上漲三成。
今年一月,日本派遣軍總部由上海遷往南京。對如何維持占領區秩序的問題上,日軍依然相信鐵血紀律和情報偵察,於是諜報部門就更加繁榮了起來。上海成了後方,而且是相當重要的後方。在中國軍閥混戰之時就有一個共識,那便是得上海者得天下,因為上海的經濟繁榮帶來了大量的稅收和其他收入。錢糧是打仗的第一要務,沒有錢就沒有槍炮,沒有糧戰士們就填不飽肚子。
日本占領上海的原因也不外乎於此,對他們來說,上海同樣是重中之重。一般大型城市都有一千餘日本情報工作者,可在上海這個魚龍混雜卻又十分重要的地方,日本的情報機關更是下了大力氣。算上僑民等,在上海,專職從事於情報工作的日本人至少有兩千餘,他們供職於各個部門的情報機關。這個數字看似可怕,但這都是悠著說的,實際數量隻少不多,還有很多更加隱蔽的情報人員在潛伏當中,未計入其列,他們既監視中國人,又監視日本人,還會從租界的領事館中套取他國信息。
所有日方情報人員皆是通力協作,努力維持好上海的秩序,即便明爭暗鬥也不損害帝國的利益。
比如日向惠子吧,她最早是在陸軍省的關東軍中任職,也是關東軍在上海的情報負責人之一。日本海軍挑起戰端,攻打上海開始,惠子便從關東軍轉入上海派遣軍,協助上海派遣軍的情報事宜。今年二月份,上海派遣軍撤銷,與華中方麵軍一起並入華中派遣軍。
惠子先後與日本上海海軍情報部門合作,又為陸軍效力,現在還為諸多民間情報機構作指導。惠子久居上海,無論是功勞還是經驗以及人脈都多於一般的情報人員。所以縱然如高傲的井上日昭,也會請惠子前來講課培訓,這就是惠子現在的職責所在。
日本本就是尊男輕女的國情,在戰爭中女人更是極其沒有地位的,作為一個女人,能靠著自己的本事混到惠子這樣不得不可謂是能力極強。井上公館是如今民間情報組織裏最出位的一個,比起官方的都不相上下,甚至還有微微高上一頭的趨勢。所以在井上公館做老師,並不是調離權力中心,而是上級對井上公館器重的表現,也是對惠子的肯定,更是為她日後的發展鍍了一層金。自此之後,井上公館但凡有功勞就少不了提惠子的教導有方。
井上公館的人並不多,隻有六十多人,但從上到下全是男人,連仆人和廚師都是男人,一般情況下是禁止女性出入的。所以那個燕巢的女人進入這裏,才好似綿羊進狼窩一般。
惠子屬於特例,這更說明了她的本事。井上日昭曾說過,他雖然人少,但在發揮作用上,抵得上日本陸軍的一個師團。這話說的很狂妄,有吹噓的嫌疑,可他們的實力的確很強。
這六十多個人,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和軍事素質是基礎條件,除此之外還得熟悉情報、化妝、格鬥、遊泳、駕駛、爆破、暗殺、通訊等等技巧,每一個都是全能型人才,皆具備團體輔助和獨自行動的能力。在井上公館成立後,他們不光在上海行動,還多次孤身潛入我軍後方竊取情報,而且都取得了成功。
惠子所教授的是關於上海上流社會的關係與一些秘聞禁忌,這都是她多年總結出來的,同時她還盡可能的普及民間習俗和江湖知識,從某些方麵補充其他老師的授課不足。對如何製造身份,混跡上流圈子,需要注意些什麽,怎樣借力打力,都有很高深的見解。
“這群貨都挺有錢嗎?剛才往那娘們胸口就塞了一百塊呢。”馬國梁看著一個井上公館的人撇撇嘴道。那個人今天中午就在孟公館門口來回轉悠,這不,又跟到了舞場。
舞場中,上海灘依然是那麽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歌手唱著靡靡之音令人隻感覺說不出來的愜意,台上舞女們則在晃動著大腿,時不時齊刷刷的高高抬起,著實令人血脈噴張。外麵即便是晚上卻也燥熱難耐,而在舞廳內人聲鼎沸,卻並不因此而高溫難退。大吊扇呼呼地轉著,帶著一股股冷風,而冷氣的來源則是各個角落放置於櫃中的冰塊。配上打個響指就能叫來的冰鎮飲品,人置身其中可以盡情快活,而不會感到任何的不適。
“那是,人家的經費是可以無條件支取的,花起來自然是不心疼。井上公館從上到下,都是這麽窮奢極欲,怎麽?羨慕了?不行,人家隻要日本人,哈哈。”孟小六笑道:“說到這兒,現在日本人可在上海算是成災了,娛樂場所租界內外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你昨天出去辦事沒回來可能不知道,咱們旁邊那個劉先生的房子昨天被井上公館的人轉了一圈。”
“啥意思?”馬國梁沒明白。
孟小六看了他一眼不由得低聲道:“這還不清楚嗎,那個劉先生可是積極抗日人士。日本人進入上海後他跑了,可房子還在啊。草上章昨天回來後去轉了轉,發現不光房產,租界內的我國政府軍界上中層遺留在內的住宅、財產,親友下落等都被井上公館的人摸了個遍,如今開始搜集其他抗日人士的信息了,隻要有點浮財的,通通被登記在冊。要是以後日本人進了租界,嘿嘿,那不得一窩端了啊?就說你是抗日物資,或者非法所得,你能說啥?”
“真他媽,哎,在自家地盤上讓人家這麽整,真他媽窩囊啊。”馬國梁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憤恨的說道。
孟小六還要說話,卻見有人走了過來,忙拍了拍馬國梁讓他禁聲。一個四十多歲,中等身材,臉龐窄長麵色陰沉的男人朝著孟小六他們這邊走來,他的氣勢很強,穿過人群都能讓孟小六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目光。他穿了一身筆挺的西服,手中持著一根手杖,走起路來很是穩健。
隨著他朝著孟小六這邊走來,舞場內不少人都停止了喝酒或者摟著女人看戲跳舞,他們紛紛聚攏在男人身後。舞場內即便剛剛奏起華麗的舞曲,卻也沒有人下場跳舞,他們隻看著這麽一群人來勢洶洶的朝著另一群人走去。
孟小六這邊,西北馬家的青壯男兒紛紛站起身來,他們也有十幾個,一個個繼承了馬家的個頭兒和膀大腰圓,看起來煞是唬人。兩邊人越靠越近,當麵鑼對麵鼓的站在了一起。中年男人那邊,走出了幾個人,伸手想要分開馬家的人。
“讓開!”一個人用沒有口音的中國話說道,若不仔細看,看不出那人有日本血統。他是井上公館的人,也是裏麵格鬥的個中高手,他自信自己的實力,完全沒有在意馬家小夥兒人高馬大,伸手便推搡了一下。
馬家的人也不是吃氣的,跟著六爺腰板子直,隻見那後輩躲都沒躲,抱著膀子站在那兒,任由那一下推在自己肩頭,然後反肩一抖,渾身的力道集於肩頭,反震了回去。那日本人本來還耀武揚威,卻被這一下子猝不及防的力道給弄得連連後退兩步,不由得羞愧的麵紅耳赤頓時勃然大怒。當即就要衝上去跟馬家那後輩比劃兩下,兩邊誰也沒阻攔,就看著這倆人交上手了。
井上公館的格鬥練習講究實用,而馬家的家學更是生長於西北,那個刀客和馬匪橫行的所在,兩邊都是以剛猛和一招斃命為前提的。兩人紛紛掄拳打向對方的太陽穴,然後又同時抬起另一隻胳膊去阻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卻聽那個中年人和孟小六也同時發出一聲輕飄飄的:“住手。”
拳頭就停在空中,他們及時收力,好似定格了一般。孟小六站起身來,分開人群,而被保護起來的中年人也同樣用手杖撥開手下。
中年人西裝筆挺十分洋派,而孟小六今天則穿了一件薄料長袍,兩人就那麽互相對視著對方,然後皆是哈哈大笑起來。孟小六做了個請的動作:“井上先生,聞名不如見麵,今日一見你果然氣度不凡。”
“六爺過獎,六爺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井上日昭說道。
兩人紛紛落座,兩邊人各自站在其主身後,一時間涇渭分明,一個個目光相對,火藥味兒十分濃重。舞廳內的音樂還在響著,陸續有人下場跳起了舞,即便他們此刻心不在焉,偷偷觀瞧著這邊所發生的一切。
“井上先生怎麽想起來找我孟某人了?”孟小六笑著問道。
井上日昭則是平淡的說道:“也沒刻意去找,不過是湊巧在這裏碰到,就想過來打個招呼而已。我可不經常露麵,沒想到六爺竟然還是能把我一眼認出來。”
“您這氣勢不是一般人,再說您不也認出我來了嗎?”
“我可不是六爺您,叱吒風雲上海灘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哦,對了,去年我在哈同大樓的洋行就是六爺找人端掉的吧?”井上道。
孟小六沒有否認,隻是點了點頭:“您這情報工作做的可不賴,這都掃聽到了。當時你們還沒打進上海,作為一個中國人保家衛國是應該的,正如你們所做的事情一樣,幫助日軍進攻上海,這都是源於對國家的忠誠,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所以,在我看來,我們都沒錯。”
“那為什麽現在六爺不抵抗了呢?”
“上海被攻破了,還抵抗個屁啊。”
井上笑道:“關於國家的定義可不是一個城市可以代表的,我向來不同意那幫傲慢自大的家夥們,中國人沒有這麽容易被征服。我總覺得六爺你留在上海,背後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哦?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麽留在上海,或許是貪圖享樂吧,那會是什麽目的呢?願聞其詳,還望井上先生能幫我剖析我自己,還請不吝賜教啊。”孟小六道。
井上擺擺手:“賜教倒是不敢說,不過相逢即是有緣,既然咱們今天有緣碰見,那我帶孟先生去看一出好戲可好?”
“我倒覺得您或許是為了這場好戲才專門碰到我的吧。”孟小六盯著他的眼睛回答道。
井上聳聳肩道:“或許吧,但這場好戲可能會揭秘您內心的真實想法,如果想讓這場戲精彩,非您到不可。”
“咱們走吧?”井上也不容孟小六答應與否,站起來做了個有情的動作。
馬國梁一步上前擋在孟小六身前,孟小六則推開馬國梁,抱拳拱手說道:“看來我是沒法拒絕嘍,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井上與孟小六一輛車,身後井上公館和孟公館的人紛紛駕車跟隨,車子朝著碼頭而去,這讓孟小六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上。今晚,是要出事兒啊!